家,不只是近在身畔的日常,家也可能是遙遠的朝聖與嚮往,深植於精神的原鄉

家,不只是近在身畔的日常,家也可能是遙遠的朝聖與嚮往,深植於精神的原鄉

活在山岳之島的我們,生來屬於山脈、屬於森林。循徑而行,路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很小的時候我就害怕死亡,覺得人既然會死,為什麼要活下去?上了小學之後我又有了新的疑惑,為什麼老師說的話,全班只有我聽不懂?再大一點,常常聽到爸爸很焦慮地告訴媽媽,我們住的房子要拆了,八口之家不知道要住哪裡?

 

後來的疑惑更深了。因為常常聽到四周的大人互相詢問:「什麼時候回家呀?」他們口中的家,是美國或是其他地方,不是台灣。

 

終於有一天我離開了台灣,去到遙遠的美國東北部紐約州水牛城讀書,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台灣。當我決定返回台灣時,一個和我一起出來的同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不要回去,那個地方終將不屬於我們的。」

 

我沒有聽同學的勸告,還是回來了。回來時特別繞了一段很長的路程,順便去拜訪幾位老師和朋友,告知我的決定,因為他們是我在乎的人。

 

這段回家的路程真的很長。從紐約的水牛城經過俄亥俄州的克里夫蘭、芝加哥,往南經過密西西比河到聖路易。從平原逐漸進入起伏的丘陵地帶,然後到奧克拉荷馬州的土爾沙,橫跨紅河,最後到達德州休士頓,一共花了四十五個小時。在休士頓生活工作了一陣子,再沿著墨西哥邊境往西行,橫跨美國西部片中的沙漠和荒涼的小鎮,沿著十號公路經過聖安東尼奧、奧桑那、蕃角市、愛帕索、進入亞利桑那州的塔克山,轉八號公路到亞馬,過了亞馬便是加州,到了加州就離台灣更近一點了。

 

回家後的人生彷彿歸了零,一切重新開始。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一條自我追尋和認同的路。我拍電影、做電視、寫小說、不斷尋找台灣生命力、努力建構台灣人民的歷史,甚至走上街頭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一晃四十年過去。

 

我終於明白過去的疑惑了。那是因為我們所賴以生存的島嶼是被長期禁錮的,它四周面海,但是不能靠近;它的中央都是崇山峻嶺,但是也不能走進去。一個全是高山的島嶼,不能夠航向海洋,也不能走入山林,那麼還剩下什麼?

 

其實我們要做的一點也不難,只是要恢復我們本來的面目而已,不是嗎?

 

有一個夜晚,我坐在中正紀念堂的廣場,聽著肥皂箱上的女歌手唱著一首蕭泰然作曲、林央敏作詞的歌《嘸通嫌台灣》,當我聽到:「咱若愛子孫/請你嘸通嫌台灣/也有田園也有山/果籽的甜/五穀的香/乎咱後代吃未空……」時,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因為我忽然想起,我已經有孫子了,我終於在這個島國建立了自己的家園。

 

這條道路竟然花了我幾乎一輩子的時間在追尋,那麼簡單,卻又那麼艱難。

 

這正是我的千里步道,一條條可以走入山林,也可以走近海邊的步道,甚至可以自己用雙手做出來的真真實實的步道,也是我這輩子自我追尋和認同的道路,透過療癒、流浪、救贖、自由和覺醒的過程,一步一步走向了一個可以完全接受自己,一個更完整的人。

 

我的思念,我的牽絆,我的夢想,我的幸福,我的快樂,我最在乎的,都在這個美麗的島國。

 

我真的回到家了,一個自己參與改變的理想家園。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走路・回家:小野寫給山海的生命之歌》

【台灣第一位】斜槓國民作家×新浪潮電影推手×社會革新實踐者×體制外教育家,多元視角開啟自然書寫新頁

【生涯第一本】小野潛心15年最深情力作,首次以自傳體書寫歷史文化、地理生態及個人生命,剖析島嶼百年故事,召喚流浪與自由之魂,追尋安頓、療癒與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