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不是你要做什麼,而是你「不做什麼」。
書寫是時間的「再編輯術」。所謂再編輯,就是把內容、想法重新組織、整理順序,再重現。
如今我已經年過八十歲了,回憶著自己是怎麼走過六十、七十,到越過八十,且快要八十五了,感嘆歲月逼人,過去的風光已然遠去。
想著六十歲時的我,意氣風發仍歷歷在目……
六十歲:自在播種,自在收成
我有一群結拜的姐妹淘,取名「七姐妹」,我排行老大。我將滿六十歲那年,姐妹淘裡,慧黠多才、精通天文地理的馬以工說:「從年輕走到六十歲,是不可思議的一甲子歲月呀!曆法上又稱『花甲』之年。因為天干地支循環一次正好是六十年,滿六十歲時就回到出生的干支,象徵人生回到原點,一個新的開始。」
這個說法太精彩了!姐妹們起鬨著要為我慶祝「還曆」之喜。
當年,「七加一」的姐妹陳怡靜(怡靜是新加入的姐妹。因為喜歡「七」這個數字,她加入變成八,所以我們用「七加一」來稱呼她)為了我的六十歲,幫我寫了一幅書法字──「自在的種子」送給我,我很喜歡,非常符合我當時的人生景況:自在播種,也自在收成。這也是我想要追求的人生境界。
我六十歲開始學游泳,從此享受到如魚得水的快活;也打高爾夫球、練瑜伽、騎飛輪……隨著年紀及身體的狀況,調整運動健身的內容。後來又開始上教練課,練肌力、走路等。晨起讀書更是我一直以來修心養性的根本。
在那個階段,我也陪著八十四歲的婆婆洪游勉女士走向老年。我與婆婆的朋友以及素直友會讀書會的朋友們,一起學習老,建立面對老的各種常識、知識和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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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有一群從三十多歲就開始組成的「十二姐妹會」,當初是每個月打球,年紀大了之後,改為只聚餐,不打球了。我陪著婆婆去,做她們的小妹,負責聯絡、接送、訂餐廳、當服務生等。一群朋友由年輕而蒼老,由高爾夫球場上的健將而至步履蹣跚,但我看到的不只是一群老人,而是有著豐富人生體驗的「人」。
這些阿姨們都很喜歡我,常提醒我:「要玩趁年輕」、「多出去旅遊」……陪著婆婆參加聚會,在一旁聽到她們的話題也都是維護身體健康、保養、保健等,讓我提早警覺到「老之將至,時不我予」的無奈與豁達。
她們即使老了、病了,依然用心穿戴,精神奕奕,雖然老,卻沒有老態,而是優雅地歡聚相談。這也讓當時六十多歲的我學到,除了照顧身、心、靈,外表更要保持亮麗。
我也看到婆婆及她的友輩們藉著飲食清淡、起居正常與保持運動習慣,即便晚年不得不進出醫院、承受身體上的不適,依舊優雅、沉著。從她們的身上,我學習如何「將老年生活過得合宜又優雅」。
七十歲:要玩趁年輕,多出去旅遊
七十歲那年,兒子與媳婦為我的生日定了一個主題:「The Learning Tree」(學習樹),在會場布置了一棵桂花樹,來祝福的朋友們都以書為禮,並且要附上一張卡片,寫上送這本書給我的理由。孩子們在現場將一本本書堆起來成為一棵「學習樹」,那是我七十歲那一整年的閱讀書單啊!
此時,我決定「要玩趁年輕,多出去旅遊」,七十歲最大的心願就是要去歐洲自助旅行。
原先是和好友董陽孜母女,加上我和小妹學舜四個人,相約去歐洲坐火車旅行。但天不從人願,陽孜母女不能同行,只有我與學舜二人前往。我們沿途想點子唱歌、玩耍,玩得非常開心。最記得的是在德國的火車月台上,一大早就看到德國人人手一瓶啤酒暢飲,黃昏時的廣場,也坐滿了人潮在喝啤酒。我們當然要入境隨俗,也來喝一瓶吧!可惜小妹滴酒不沾,我只好在廣場上與德國佬一起乾杯暢飲!
八十歲:開始學著「不做什麼」
十年一瞬,然後就是八十歲了。經過了十年,樹長成了「森林」,這一年生日的主題是「The Learning Forest」(學習之林)。當天的生日蛋糕就是一支支小樹錯落排列成一座蓊鬱的森林,那是所有賓客最嘖嘖稱奇的一幕。
過了八十歲之後,對於這句「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不是你要做什麼,而是你不做什麼」,我更有深切的體會。因為我將從工作五十年的職場退休,要開始「不做什麼了」。
這時候的我,對自己的歲數很敏感,碰到人就會問:「你猜猜我幾歲了?」大家會很禮貌地說:「看起來六、七十吧。」
我就會很得意地跟他們說:「我八十多嘍!」
大家都會看著我說:「你看起來不像呀!一點都不老啊!」
實際上,我明白自己是已經老了:體力、腦子都在漸漸衰退中,忘東忘西。所以必須要退出第一線,在職場上退休。但在社交生活中活躍的人,要回到家開始過「簡單、安靜的生活」,好像不太容易。
因此,我也不甘寂寞地在基金會闢出一間「簡老師客廳」,成為我的「無齡小客廳」,偶爾還是可以來這兒坐坐,看看同事、會會客。
當我決定放下經營了五十年的基金會,第一個願望就是去走廟、看樹。退休後多了好多時間,除了繼續讀我愛讀的書之外,也開始計畫著做我想完成的兩件事:一是走訪台灣的廟宇、宮廟;二是走讀台灣的鄉鎮,看老樹。
為此,保持身心健康是首要。從那時起,我便持續走路健身,決定先鍛鍊身體,再展開台灣走讀。
我是個說做就做、即知即行的人,去看了鹿港天后宮、龍山寺、元昌行,台北的行天宮、保安宮與龍山寺等。
二○二三年五月,我還和「會心橋」讀書會的朋友,在台北的碧湖共讀《情批》台語繪本,真可說是書香遍灑在湖光山色間啊!
就在同一年暑假,我興匆匆地和兒子、女兒兩家人同遊美國拉斯維加斯。那是疫情之後的首度出國。沒想到在途經加州北部的棕泉時,我中暑了。在洛杉磯北邊的沙漠地區,天氣酷暑難耐,不堪旅途勞累而小中風。至今兩年多了,雖已逐漸康復,但畢竟是年紀大了,只能一邊老,一邊好。我也必須接受這個情況,且戰且走吧!
如今,我已經走在人生的末端,可以坦率而不忌諱地面對死亡,在心境上,開始實行死亡進行式。我從書本和身邊的人身上,看過太多的老去,希望自己走到最後一刻時,也能自主和保有尊嚴,因此找到機會就會對著兒女說,我希望怎麼處理自己的臨終和後事。
可以說是豁達,也可以說是在練習,但我更願意以「敬意」及「愛」的心情來看待我的這一生,以及將要來到的人生終點站。
(本文摘自《面對老,我有備而來》寶瓶文化出版,簡靜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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