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過世,怎麼可能不難過?6個觀念告訴你:容許悲傷存在,不必急著「好起來」

親人過世,怎麼可能不難過?6個觀念告訴你:容許悲傷存在,不必急著「好起來」

20210402編按:台鐵太魯閣號4/2發生嚴重出軌事件,造成51人死亡、至少178人受傷送醫。突如其來的意外,讓一個個家庭痛失至親,悲痛不已。

親人過世,怎麼可能不難過?面對悲傷,生者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周邊的朋友又該如何陪伴他們度過這場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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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界與醫護界稱為「悲傷輔導與悲傷治療」,我認為這是把所有人的正常悲傷情緒當成是有問題或病態,你的悲傷是有問題的才需要被輔導、你的悲傷是病態的才需要被治療。

可是人的一生中難免要遭遇生離死別和挫折打擊,失落、悲傷、憂鬱、沮喪都是因為不幸的遭遇而引起的正常情緒反應,我們真正能做的只有「悲傷關懷與悲傷陪伴」。

 

看到許多似是而非的錯誤觀念在社會當中和新聞媒體裡面反覆出現,沒有任何有識之士加以導正,因此造成負面的社會教育。在安寧療護服務過程中病人與家屬帶給我們的深刻經驗,讓我重新檢視這些觀念,希望用臨床實務經驗來喚醒大家的同理心或同感心,重新看待悲傷這件事,因為將來我們自己都會用得上。

 

一、親人死了哪有不悲傷的?

 

突然的死亡帶給家屬的悲傷通常是措手不及的,如果是集體罹難事件如地震與空難,整個社會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回復正常。

 

死亡隨時無預警的來臨,每個人的死亡機率總有一天都是百分之百,活著的人早晚都要面對喪失親人的悲傷。如果是年紀老去、慢性病纏身、惡疾如癌症等,家屬的準備度較足夠,因為先已有可預期的悲傷

 

我最痛心的悲傷經驗是那年華航大園空難時,有一對老父母,因為他們的勸說家人去旅遊,而讓自己的子女及孫子女十幾口全機覆沒,從此真正是「絕子絕孫」。

 

電視畫面中那位老父親,面對著十多組的新聞媒體麥克風與攝影機,神情呆滯,兩眼木然,而記者們還一聲聲的追問:「請問您一家十多人罹難,您心裡有什麼感覺?」

 

我看著新聞,心中一陣酸楚,恨不得替那位悲極無言的老人家一拳打掉記者的下巴,再反問那位記者:「請問你有什麼感覺!」(本段出自《許禮安醫師的家醫講座》,海鴿95年3月出版)

 

事隔多年之後,某知名企業家高齡仙逝,我們又看到一群新聞記者追著企業家的兒子,畫面沒錄到記者問了什麼問題,但是聽到企業家的兒子很不屑的回答:「你那是什麼問題?哪有人爸爸死掉不會難過的!」

 

這麼多年下來,記者的心智水準好像沒有成長,可想而知,記者應該是問:「請問你父親過世,你會不會感到難過?」

 

二、用兩巴掌來安慰悲傷?

 

我們經常聽到的安慰話語是:「你要趕快走出悲傷!」我覺得這好像直接給悲傷者打上兩個巴掌,第一巴掌表示悲傷是壞事所以要走出來,第二巴掌則是怪他動作慢。我去演講都建議大家改用另外一句話來代替:「請你按照自己的腳步/速度,去體驗/經歷悲傷。」

 

悲傷永遠無法走出來,因為世界已經不一樣,除非回到親人還在的時空,不然悲傷會一直到永遠。旁人勸慰悲傷者走出悲傷,基本上是要求生者去達成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讓死者復活。

 

既然明知道是不可能,那麼你只能去經歷與體驗悲傷,該當承受的痛苦、該表現出來的情緒,絲毫都不可能跳過、閃過,逃避悲傷或強迫不准悲傷的結果,通常是變成不定時炸彈,至少會延長悲傷必經的歷程。

 

動作慢又不犯法,悲傷程度越深,本來就會恢復得越慢。可是我們都犯了強人所難的錯,要知道之所以會悲傷,因為發生的事件非人力可以掌控,是我們任何人都不想要遇到的,既然遇到也不是我們的錯,只是剛好逝者是我們的親人好友,或只是我們剛好住在災區罷了。

 

八八水災之後災民的悲傷,各種團體的志工義工都會安慰災民:用語言叫人家不要再哭了、哭太多眼睛會瞎掉、你要節哀順變等,行為上則是拿出手帕或衛生紙,卻剛好堵住別人已經要宣洩而出的淚水,這些作法都是錯誤的方式。

 

和治水一樣,悲傷不能用圍堵政策,而是需要疏導方式,否則好像水庫永遠不准洩洪,早晚都要潰堤壩毀,又好像堰塞湖,豪雨一來、土石流一沖刷,必定會轟然坍塌成災。

 

適度的情緒宣洩,能夠哭得出來是好事,醫學上證實哭泣流淚可以增強免疫力,人類來自大自然,道理一樣相通,這是另類的、內在的環保新觀念,借用法鼓山的語詞就叫做「心靈環保」。

 

三、我想要當少數不行嗎?

 

專家說:親密關係的失落很少在一年之內完全解決,對大多數人而言兩年並不算太長。

 

舒赫特發現:大多數喪偶者會在大約兩年左右穩定下來,建立新的認同且發展新的生活方向(Shuchter & Zisook,1986)。

 

派克斯則在研究中顯示:喪夫者通常得費三至四年才能將生活穩定下來(Parkes,1972)。

 

我們對這類研究的結論通常解讀錯誤:因為大多數人會在一兩年或三四年內恢復正常,所以超過四年就是不正常。那就好像說:因為大多數人類的身高都在兩公尺以內,那NBA籃球明星姚明就是個不正常的人類囉?或者說:現在台灣的中小學生大約有七八成以上都是近視,那就代表沒有近視眼的中小學生就是不正常的啦!

 

許多人外表看起來正常,工作狀況都還好,但是心底有隱藏的悲傷,在夜深人靜入夢前,悲傷偶爾會洶湧而上。我曾經多次到醫院對護理人員演講悲傷關懷與陪伴,結束後都遇到有人留下來問我關於十年前到現在的悲傷心事,因為不曾或不願意在家人面前攤開來談,於是只能各自躲在房間裡面舔拭自己的傷口。

 

經常遇到某些人會說:「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走不出來!」這是帶著責怪的態度在安慰悲傷者,其實悲傷者大可以不接受、不去理會。佛陀說過:「有人要送禮物給你,假如你不接受,請問禮物會回到哪裡?」我想要教悲傷者拒絕接受這種責備的安慰,因為那是在強迫你穿別人的鞋。

 

悲傷是非常個人化的情緒,按照安寧療護的標準:尊重病人的自主權與個別差異,我們應該要尊重每個人悲傷程度的深淺與時間的長短,而不是定一個公認的標準去譴責某些少數人太超過。

 

我常說:「如果我想要悲傷十年,請問有哪個專家管得著嗎?」悲傷既然是人類的正常情緒,理所當然要有個別差異。你管我要悲傷多久?那是我的自由!

 

四、不在與召喚的強大力量!

 

人們總是誤以為親人不在人世,就再也無法參與我們的日常生活,卻不曾注意到有一種不在的力量(the power of absence),也就是召喚的力量!召喚的力量往往比現實的力量強大,不在的力量有時比人還在有用。

 

這就是佛教信仰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現」的慈悲,因為一旦你召喚她,直接從你的內心與腦海湧現出來,她的形象與威力瞬間就來到眼前。

 

曾經有位國立大學中文研究所的研究生,癌症末期過世之後留下上百萬字的文章,遺願是想要出書,剛好我們安寧團隊和他的母校都想要幫忙,後來是他的姊姊跑來找安寧病房的心理師說:「弟弟想要給我們出書」,心理師問姊姊:「是不是他來給你們託夢?」

 

姊姊說:「不是,是我們家人在弟弟的遺照前面卜杯問他的。」親人雖然已經不在人間,本土民俗裡面仍然還有不在與召喚的力量可以做為溝通的媒介,以解決未完成的世間事務。

 

曾經有位黑道大哥因為癌症末期住到安寧病房而後過世,剩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寡母在兒子就讀的國小對面擺個攤位做點小生意賺錢養家。我和安寧居家護理師去關心這位大哥的遺孀,她兒子可能遺傳到爸爸叛逆而難以管教的個性,黑道大哥的女人跟我們分享了一件事。

 

她說有時候管不動兒子,就會看著客廳牆上掛的大哥遺照說:「你也不下來管管你兒子!」我聽了覺得有趣,就開個小玩笑說:「那大哥如果真的下來管兒子,你不就要昏倒了。」親人雖然形體已經死亡,精神卻仍然還在日常生活中成為家屬內心支持的力量。

 

五、不要一直給我面紙!

 

「悲傷關懷」是要協助生者將「塞住淚管的石頭移開」,使其有適當表達情緒的時間和空間。在宣洩過後,協助他們重新整理思緒,新的窗口就會射入希望的陽光。因此,國外的悲傷關懷團體規定:不可以給別人手帕與面紙,只能自己用自己的手帕或面紙。

 

我們必須改掉那種一看到有人在哭立刻就遞出面紙的壞習慣,那是自以為是的善意,可是這個動作帶有社會意義的暗示,哭泣的當事人收到的訊號是:「你麥擱靠啊(你別再哭啦)!你哭了足難看!(台語)」

 

有人問:「許醫師說不能拿手帕或面紙,可是看家屬哭得那麼傷心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回答說:「家屬想要哭,我們不讓他們哭,只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悲傷的家屬?請問這是『誰』有問題?」

 

何況我們自問會在什麼人面前哭泣落淚,通常是最親的親人或最好的朋友,那現在悲傷的家屬敢在我們面前哭泣落淚,就代表把我們當成最親的親人或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們因為自己無法面對別人在面前悲傷哭泣,只好逃避或是把對方當成問題的對象加以解決,其實應該被解決的卻是我們自己!

 

如果真的還是想要給面紙,請耐心的等待,悲傷者從放生嚎啕大哭到低聲啜泣,等他宣洩告一段落時,他的手會去東摸西找,代表他需要面紙,這時才可以給他。

 

六、不要叫我節哀順變!

 

我一直告訴大家:不可以說「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太難過」等這類的「成語廢話」!當一個人面對親人死亡,旁人即使說再多的如「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當事人絕不可能因此就可以不再悲傷,因為這些理智的話語絕對無法安慰處在情緒、情感當中掙扎的悲傷者。

 

此時他們最需要的其實只有真心的陪伴,沈默的陪伴可能比有口無心的廢話一堆更管用。握著他們的手、搭著他們的肩、輕拍他們的背,把自己的肩膀借他們靠著哭泣落淚,都比光說話有效。實際上能哭得出來才有可能抒解悲傷。

 

悲傷會隨著時間變淡,即使還是會在某些紀念日或特殊場景引發強烈悲傷,我們不建議刻意壓制悲傷。只要是人,就應該有血有淚、會悲傷會哭泣。容許悲傷的存在,直接去面對自己的悲傷情緒,才是最佳的方法。

 

只有在你真的有這樣的感覺時,才可以說:「我知道你的感受」。更好的方法是藉由在場的傾聽,從行動中表現出你的關懷。如果你不知道要說什麼,那就什麼都不要說,或者說:「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旁人能做的就是細水長流的陪伴與支持,太多的建議與作為通常是有害無益的。

 

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被悲傷的挫折打敗,很多人在失去親人後反而將悲傷轉化為成長的經驗與進步的動力。

 

我們不想再聽到「節哀順變,好好保重」之類言不由衷的廢話,更不需要收到「忘掉悲傷的過去,趕快走出來」之類不合人性而且不切實際的建議。

 

我們需要的不是表面的安慰言語,而是真心沈默的陪伴與細水長流的關心,讓我們變成彼此之間可以支撐的臂膀、緊握的雙手、溫暖的擁抱與溫柔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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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愛長照」授權轉載,原文刊載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