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出院前突然離世,原來是最後的體貼...安寧醫師:爸爸教會我,原來善終不是理所當然

父親出院前突然離世,原來是最後的體貼...安寧醫師:爸爸教會我,原來善終不是理所當然

圖片僅示意,非當事人

《與神同行》(Along With the Gods: Two Worlds)是父親逝世後,我進電影院看的第一部電影。還沒看之前就聽說這部電影會讓人流淚,只是我沒想到,引發的情感會這麼濃烈。

劇情描述一位正直的消防員金自鴻(車太鉉飾)在火場中意外身亡後,被陰間使者帶領到地獄,一關一關接受7大審判的故事。只有通過7大審判,死者才能夠順利轉世。

這7大審判分別是:謀殺、怠惰、欺騙、不公正、背叛、暴力、不孝。

 

在電影院裡,幾乎每一關都有觀眾掉淚,耳邊一直聽見吸鼻子和啜泣的聲音。而我自己,在前面6關頂多只是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到了最後「不孝」那一關,幾乎整張臉都是濕的。

 

電影中一直有個伏筆,就是主角金自鴻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離家出走,離開媽媽和弟弟到外地獨自打拚,努力賺錢再寄錢回家。我心中一直覺得奇怪,直到電影最後才得到答案。

 

原來是主角在高中的時候,家裡非常窮,媽媽得了不知名怪病經常昏迷不醒,弟弟又吃不飽營養不良。所以,有一天晚上,他決定要用枕頭悶死昏迷的母親,再跟弟弟一起吃安眠藥自殺。但高舉枕頭的雙手一直下不了手,羞愧的他憤而離家出走,並且始終對媽媽抱著悔恨。一直到死後,這份悔恨仍然包圍著他,甚至讓他不想通過轉世的考驗,寧願投身地獄。

 

只是,他沒有完全看清事實。透過閻羅王的回顧,我們和主角一同得知,原來他高舉枕頭準備悶死母親的那一刻,母親緩緩睜開了雙眼,並且懂得兒子要做什麼。她明白之後,沒有尖叫,沒有掙扎,欣然準備接受兒子的選擇。

 

看到這裡,我與男主角幾乎同時落下眼淚。

 

我想起了父親。

 

爸爸的故事

 

2017年底,父親因為肺炎合併菌血症住院治療。患有失智症的他,說過的話馬上會忘記,日常生活也需要別人幫忙。但是在過去的四年間,媽很認真地帶他做復健,訓練他的肌力與耐力。因此,他在攙扶之下可以走上我在嘉義沒有電梯的四樓醫院宿舍樓梯。

 

但住院躺了兩周之後,事情不同了。他的肌力快速下降,原本還可以爬樓梯的,卻變得連站著都困難。年輕的我們很難想像,只在床上躺了不過短短的兩周,肌肉就快速地萎縮,快到我們反應不及。

 

最直接而煩惱的問題就是環境。連站都有困難,怎麼爬樓梯?快要出院了,要怎麼辦?

 

時值12月,天氣變冷了,我和媽媽一邊照顧父親,一邊在網路上搜尋租屋的資訊,盡可能一間一間看房子、詢問、再搜尋。

 

在床上那2週裡,父親不僅失去了腳力,連吞嚥功能也下降很多,一直嗆到。我跟媽每天討論的若不是租屋,就是要不要放鼻胃管,情緒非常低迷。而爸虛弱地躺在一旁,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好不容易找到一間還不錯的房子,有電梯,距離醫院不遠,生活機能可以。連價錢也不想多談就準備簽約,讓父親出院時有個住處,不然可能就得去長照機構了。

 

正在討論簽約時間的時候,爸就走了。接到電話時,我跟媽都措手不及。

 

幾小時後,我坐在已經沒有氣息的爸的床邊,不斷想著:「為什麼?怎麼可能?不是快要出院了嗎?」母親流著淚,握著爸的手,轉過頭來對我說了一句:「是不是你爸知道我們要租房子,不想讓我們這麼煩惱?」

 

我眼眶含著淚,沒有答話。心裡想著:「是這樣嗎?爸,是這樣嗎?」直到看到《與神同行》中,母親睜開眼睛的那一幕,我才更了解了些什麼。

 

善終,是需要準備的

 

即使我是安寧醫師,在醫院裡目睹過很多死亡,但爸的離開依然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情。

 

死亡本身其實沒有意義,是我們這些「生者」賦予了死亡意義。

 

而那是什麼樣的意義?端看家人與死者生前的關係和相處,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情。

 

面對親人離世,有些人覺得是老天爺的懲罰,有些人覺得是無止盡的內心折磨;但也有些人感受到,親人的離開讓家人更凝聚在一起,或是一種啟示,讓留下來的人有力量前進。

 

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根據我的經驗,如果在親人離去之前充滿了爭吵、兄弟失和、爭奪家產、對於急救或不急救之間的自責、怨懟、認為親人生病是一種累贅……等到親人走後,留下來的意義多半會是負面的,就像黑暗中一隻看不見的手,不時在背後刺你一下。

 

相反的,如果家人之間關係和諧,或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以自在地談心,即使有恐懼,依然陪伴在親人身邊……那死亡多半會留下正面的意義,在悲傷之後,也比較有勇氣往人生的下一站前進。

 

善終不是理所當然,是需要準備的。

 

作者簡介_朱為民

現任臺中榮總健康管理中心主任、陽明交通大學醫學系講師、台灣在宅醫療學會理事、中華民國環境職業醫學會副祕書長。家庭醫學/安寧緩和/老年醫學/職業醫學/肥胖醫學專科醫師、2016 TEDxTaipei 講者。畢業於國防醫學院醫學系、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研究所博士班,現就讀臺灣大學健康政策與管理研究所高階經營碩士在職專班。

本文摘自商周出版出版 《走過道謝、道歉,可以無憾道愛、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