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芳瑜、圖/李季霖,創用CC授權
今年夏天,一位前輩在南京東路三段開了家藝文咖啡廳,我才仔細造訪這個久違的路段。往事翻騰,1990年,我在這條曾經被稱為「台北華爾街」的大道上上班。如果你跟我差不多年紀,大概不會忘記,1989年,六四天安門事件爆發,同年六月台灣股市也第一次站上萬點。1990年三月,野百合學運。而股市因為證交稅提高、波斯灣戰爭爆發,從二月到了十月,指數從1萬2千多點,一路下滑到2千5百點。那一年固然風風火火、大起大落,但是解嚴後的台灣,百業齊發、欣欣向榮。
我從事的公關顧問業剛興起。隔不遠的大樓裡有另一種「公關」,「花中花」和「大富豪」的公關小姐身上噴著Chanel No. 5,手裡挽著名牌包,而我們這些初出社會的公關公司菜鳥,只能在滿街的地攤上尋找相似的仿冒包。
那是台灣贗品猖獗的年代,台灣曾經是個仿冒王國。我想這些你都還記得。
1997~2010年,我安安穩穩地在家當家庭主婦,1996年中共試射飛彈也沒事,沒想到卻躲過了台灣經濟一路下滑的十年,包括了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我如此不食人間煙火地在2011年出來開店,才知道世界不一樣了。
如今南京東路上已經不見滿街的地攤(只有一兩個攤販),以前一間熱鬧的西餐廳已經空了幾年,特種營業和部分金融業大概也轉移了陣腳,南京與敦化轉角的百貨公司幾經易手。說蕭條或許稱不上,台北也不是沒進步,但是二十幾年過去了,好像改變也不大。反觀大陸這些年大樓平地拔起,日日都有建設,也難怪一些人跳腳,特別是商人,好像大好機會都錯過了。然而更讓人痛苦的是薪資二十年不漲,或說漲得太少太少。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卻是這幾年我才知道的事。台灣跟我,彷彿一起睡著了好多年。
我聽到不少我這一輩的人說:年輕人不努力、愛花錢、愛旅行。於是就把台灣經濟不好這件事推到年輕人身上。但我想多數人明白這是以偏概全。而年輕人也反過頭說:「再努力也沒用,賺錢也買不起房子,還不如花掉。」薪資與房價的差距確實太大,這是結構性的問題。我們這一代腦子裡還留著父母那一代勤儉的觀念,很懂得存錢。不像年輕一代剛好進入拼命汰舊的時代,即使手上沒什麼錢,3C卻頻頻更換,而這樣的孩子,不正是我們這些開始富裕父母給寵出來了?說年輕人太混,整天在網路上摸魚。可是科技發達,過去我們要花半天處理的事,比如傳真或打電話,現在的通訊軟體一下子就搞定了。
陷入迷惘的中年世代
90年代時我們熱切地擁抱資本主義,台灣錢淹腳目,賺錢的機會到處是,但傻到老闆要你加班不算加班費你都相信。這一切直到過度的資本主義生了病,資本集中在少數人身上,台灣機會不再滿街是,很多人工作了幾年不但沒加薪,還被資遣。華隆工廠案等等,讓年輕人開始為勞工打不平,年輕的一代甚至瀰漫著一股反商、反資本的氣息,且更反中國的官僚資本。2014年的318運動,是這股怨氣的最高點,學生於是佔領了立法院……
其實在那時候,因為書店開在台大附近,我接觸的都是知青和憤青,我和這些年輕人是站在一起的。先理解他們,並且跟他們站在一起,身為老闆,我認為這是對的事。
時間過去三年了,其實我還是有些迷惘。身為資方,我確實遇到一些太把心思放在「運動」上的工作夥伴。我遇過上班不認真、也不擅思考未來的同事,確實對年輕世代產生疑惑;但也有人認真負責,工作勤奮,我想都是個別差異,懂事與不懂事。我總是希望工作時就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這是基本的工作態度。勸年輕人多少存點錢,多買資產、少買負債,這是「富爸爸」教我們的道理。作為一個不賺錢的資方,我也很難一面倒地支持勞方,雖是政治正確,但應該是勞資雙方一起來思考如何改善整個經濟環境。
最近我剛出版小說《善女良男》,思考的正是這些。我從318運動的衝擊寫起,且回憶了90年代,藉男女情事帶出時代氛圍與政治議題。好多事情還沒有答案,但至少對時間有些更多理解,也給了自己一些交代。我們確實是生在最好的年代,出社會時遇到黃金的90年代,我們之中有些人確實夠努力,或許沒有虧欠年輕人什麼。但是我們必須試著站在年輕人角度想,並且多給一些機會。1990年,有些人在中正紀念堂抗爭,有些人走進五光十色的職場,我屬於後者。接著,我們一起並肩走過繁華。我希望如今正是沉潛後努力往前的時機。而我們這一代就算沒能為年輕一代造橋鋪路,但是也不能只收割甜美,留下滿地障礙。傳承經驗,一起努力吧,畢竟年輕人有希望,未來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