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傳久
根據形山昌樹分享的資料來看,「桃李咖啡」(http://www.c-care.co.jp/)並非起於政府政策,更非政治人物速求亮點的產物,而是起於他有一次聽到建築界的朋友說,希望打造一個自己以後也願意使用的服務。
形山昌樹反思二十幾年前,日本照顧失能、失智的病友仍不夠人性,於是他根據學理研究結果和熱情,營造一間由失智者擔任服務生的小型輕食店,又讓失智者參與內場工作,並同時開發提供給非失智高齡者的就業機會。
再來,形山昌樹覺察到,雖有理想,也得連結更多其他資源,才能繼續讓服務存在,所以後來發展成為一種社區總體營造類型。
觀察這個發展歷程,再考量日本服務文化發展源流,有以下幾點或可供台灣有意改善失智老人生活者參考:
一、同理設計
前面提到,形山昌樹的朋友說,要打造以後自己願意住的地方。其實,設計一個自己都願意使用的服務,是種友善同理,在高齡社會尤其重要。
試想,台灣法律規定,老人安養機構的住房人數上限是六人一間(我在屏東採訪過二十二人一間的),有哪位設計這種法律的官員,以後願意去住?住在一個平均一天因他人干擾和彼此陌生,而只能睡五點五小時的場所到死?
所以,友善同理是好服務的開始。不過,形山昌樹為什麼願意採取行動?他用什麼方法,從無到有設計服務雛形?或許以後可更詳細交流。
另外,其實自己願意住的地方和使用的服務,也會隨時空轉變,戰後嬰兒潮就與前一代不同。有了這麼人性的出發點,還可以搭配科學方法,就能有更完整、周延的落實。最終,不只讓自己也願意使用,而是更多以前裹足不前的客戶都能看到新的經驗和希望。
二、價值基礎
服務設計是近年歐洲與日本長照研發的基礎知識。歐洲有基督教文化傳統,對於與自己非親非故的人,該怎樣看待他們的價值,以及為什麼要顧念他們,在聖經有清楚的論述。
日本則有武士道,以及近代的敬業精神、服務精神與積極學習的文化,這些已讓某些新的服務要怎樣開始,形同內化成為生命和生活風格一樣自然。而且,日本也有由下而上、幾近全民運動的學習態度,可以不斷改善做法。
台灣還需要強化這方面的基礎,但強化的根基來自何種倫理思想與方法論?這點仍需探討。
三、支持發展
先前台灣媒體引述報導日本有一家「送錯餐餐廳」,也是由失智者擔任服務生,鼓勵大家包容他們在工作上的錯誤。不過,這麼做,有可能讓失智者被看笑話。
「桃李咖啡」也提供機會給失智者當服務生,可貴的是,他們不是只靠顧客包容,還想到要設計失智者能使用的菜單介面。在餐廳後場,也讓失智者繼續投入他們有能力做的工作,這樣比被限制活動而由他人代勞更有尊嚴。
這背後的意義和丹麥的長照教科書上,討論失智那一章的第一頁說得很像,「照顧者要了解並接受一個事實,就是失智者和一般人一樣,有追求自我實現的期待。照顧的責任,就是支持弱勢的自我實現者繼續追求生活期待。」
「桃李咖啡」至少映照出在工具、互動、流程等層次上支持失智者的作為。換言之,這是對失智者的服務,讓他們服務別人。芬蘭的身心障礙社區人才派遣中心,更把這種理想更發揚光大,引申到全人照顧。
(參考資料:https://www.nokiankaupunki.fi/sosiaali-ja-terveyspalvelut/vammaispalvelut/kehitysvammapalvelut/tyo-ja-paivatoiminta/kahvila-vohveli/)
四、由下而上
「桃李咖啡」後來走向社區總體營造,意涵是由大家參與和資源配合。若引用近來服務設計界經常使用的商業模式藍圖來分析,其實就是「外部協同組織」那個欄位。
首先,這牽涉到我們怎麼界定社區或社群,是以村落嗎?或共同生活特性的人?不同思維,輔以科學方法釐清資源間距離和可行性關係,將讓我們看不見或看見更多可能。
「桃李咖啡」已有社區行銷活動,定期讓更多人理解其理念,吸引不同背景民眾參與。或許下一步能更制度化,讓年輕一代投入會更好。
例如在芬蘭,許多大學相關科系同學被導入短期工讀來支援特殊照顧,這樣也是雙贏。而且學生還沒畢業,社會就儲備了更多打破成見又有經驗的人才。
台灣早已推社區總體營造,但有多少是出於基層?政府常以補助支持某些新生活理念,一補助就很怕沒有做出讓長官歡欣的成果,或者沒有形成明星社區。
但「桃李咖啡」始終是自己摸索,透過自願參與的中年者的人脈、經驗與見識,在實踐中逐步成長,這似乎是比較實在的方式。
五、落實尊嚴
關於形山昌樹提到,他們追求「失智者是主體」的概念,這其實不是很新鮮的觀念,可是怎樣落實真是挑戰。要注意的是,失智者認知功能退化,但也不是全部失能。
另外,失智者因認知退化,情感部分的敏感度可能放大,而且情感本來就不是隨認知對應幅度退化。想要創造失智者更多的主體感,進而增強安全感與尊嚴,必須善用情感部分,配合還存有的認知能力,加上照顧者的態度,才能做到。
「桃李咖啡」有掌握這種精神,但隨著失智者退化和諸多科技進步與社區改變,必然還有更多方式可以維繫、發展失智者的主體尊嚴。例如,荷蘭甚至有音樂系的樂團,讓失智者按著他們喜好的方式來指揮,配合失智者演出,也是一個例子。(參考資料: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dkBo17v8-A)
那「桃李咖啡」的下一步呢?
歐洲近年累積的經驗指出,失智者異常的行為、言語必有原因,我們必須了解原因來幫助他們度過困境。其中,有六成的困境可能不是來自失智者本身的器質性病變,而是照顧者所營造的環境與溝通方式。是我們對「認知症」認知不足,造成他們難以發揮長處,以確保自主尊嚴。
當在地老化和失智友善社區越來越受到重視,也被認為是比集中住在機構和脫離熟悉住處更人性的終老方式,台灣和日本以及歐洲老化國家,勢必在老人佔社區總人口的三成、四成甚至五成時,得摸索出更合宜、多贏的生活模式。
這挑戰了生命根本價值,和群己倫理關係。「桃李咖啡」的發展歷程有許多小環節,可找到價值思維激盪的縮影。台灣急推長照時,實不能忽略釐清價值共識,也要給一點時間,讓更多好的服務長出根,再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