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諮商心理師林靜君
我必須要有些殘酷而誠實地說:「不可能,是人就無法做到沒有遺憾。」
這樣的回答很武斷,但是這就是我在臨床工作上、在生活裡,所見所聞的實際現象。再圓滿的告別,也會藏著「如果當時可以再怎麼樣」、「如果早知道」、「要是能夠」等等大大小小的未完成心願。
所以,面對死亡這麼巨大的哀慟,要求要做到沒有遺憾,實在太為難,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我們可以做的是,讓遺憾少一點,讓我們在緬懷之時,可以小小安慰,還好那時做了些什麼。
趁死亡還在遠處
理性談笑聊生死
要如何讓生死遺憾可以少一點?
別無他法,首先我們必須認清,誰都有曲終人散的一天,沒有誰能豁免。
可是不得不承認,離死亡線遠一點的時候,比較容易用理性談笑以對。
詩人元稹在《遣悲懷》說「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皆到眼前來」,還能笑著說的時候,因為還有時間。但當時間逼近的時候,存在主義治療大師歐文‧亞隆(Irvin D. Yalom)形容,死亡和烈日一樣,令人無法直視。
生死議題太沉重了,迴避是最容易的方法,不碰、不談、不想;而這「三不」的態度,就變成懊惱、後悔、遺憾的滋生地。
有些人因為自己無法接受,當父母提到這話題時,急著勸對方「心情放開一些,不要多想」;也有些人擔心談生死不吉利、觸霉頭,害怕被父母認為不孝,詛咒他們早走。
的確,開口除了勇氣之外,需要一些技巧。
與父母談善終
由淺而深切入話題
剛開始切入時,先從淺一點的話題開始,搭配環境、時機、事件交換觀點。
例如,電視劇演到家族爭產,可以順勢問問父母,對於劇中人物行為的看法;或者是社會事件發生,例如之前傅達仁先生爭取安樂死時,和父母聊聊他們有什麼想法,將這些他人的事情放在生活裡面談。
因為是在講別人的事情,比較不會敏感與刺激。
接著,漸漸「由淺入深」和對方討論對於醫療有什麼樣的想法,例如,萬一疾病到了末期、無法恢復,要鼻胃管餵食嗎?要氣切嗎?
同時,「由遠而近」地思考,準備離開、醫療計畫、日常生活要怎麼安排。
例如,如果有一天要說再見,有什麼是一定要做的?自己也想想,有沒有什麼此生不說,會一輩子後悔的話,道愛、道謝、道歉都是這時候可以趁機就做的。
無常隨時降臨
先做好心理準備
有時候,不見得能夠幸運地,有太多的時間準備,就要被迫上場直球對決。我與父親的經驗就是這樣。
當年,向來愛打籃球鬥牛的父親某天身體不適,要我陪他去醫院檢查。檢查還沒完全結束,醫生就把我叫進去,說是癌末都擴散了,所剩的時間很有限,我嚇傻了。
這是我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當時我還沒接觸過諮商這個領域,我要如何開口告訴父親這件事情?
理智上,我清楚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狀況,但情感上我好害怕,「他想知道嗎?」、「他承受得住嗎?」要怎麼告訴他,「你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確定如何幫助父親才是好的,我連自己都安頓不了。
迄今,仍然感謝新高山行銷顧問創辦人林鳳飛先生,當年,他以病友的身分,細細地與我談他罹病時的驚愕及後續因應,他坦率地將過程的擔心、害怕、遺憾,到如何接受疾病、身為病人希望如何被對待細細道來。
在那通兩個多小時的電話裡,他對一個陌生人展現莫大的慷慨與仁慈。
開不了口的道別
陪伴父親的最後40天
對病人的需求清晰後,安定了慌亂的情緒,我知道此刻,只能求當下盡量做好。與父親談了,現在他面對的情況,既然積極醫療無路,是不是往降低痛苦的方向著手?例如,昏迷要急救嗎?
還有什麼想要交代的?有什麼要向家人說的?有一天他苦笑說,「就簡單三人小樂隊」,他說的是告別式。
住院時逢農曆新年,大量的病人離院過年,醫院感覺和不遠處的飯店無兩樣。
最後一天,在父親要求與醫院的配合下,我與姐姐推著病床,讓父親環繞一圈他住了40幾天的樓層,父親的生命旅程在此Check Out(退房)。
回首,慶幸當時父親沒有受到無效醫療的折磨,加上止痛劑的即時介入維持一定的生活品質,以至於記憶裡,父親沒有老過,也沒有過病人的樣子。
在送回老家時,我不想要禮儀社的人大手大腳拔管線,我慢慢拔出他大腿上的注射針頭,學他常常用英語說「I am proud of you」(我為你感到驕傲),悄聲地、持續地謝謝他。
有沒有遺憾?當然有。父親走後,家人整理遺物時,發現其他醫院的診斷書,也就是說,當我們在糾結,該如何向他開口說來日無多時,父親早已知道病況,只是他也開不了口。
他書桌上擱著詹宏志的《人生一瞬》,如果能夠更早一點的彼此告知,就能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如果知道只有40天,我不會婉拒父親要我幫忙寫回憶錄的要求,我不會......。
經過時間的沖刷,與父的懷想與遺憾已經成為「絆」,體會到那些遺憾,也蘊含著我們對離開者的愛。
好好說再見之前
請你一定先好好活
最近看到夏韻芬女士發起萬人寫遺囑活動,這個發心實在是太好了。我也常利用演講機會,鼓勵大家把遺囑當成愛的家書紀錄下來,定期更新。檢視好自己的部分,要和家人談生死,就比較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