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老公愛的是男人?妻女仍無悔照顧到生命末期,「因為愛,接納他的全部」

發現老公愛的是男人?妻女仍無悔照顧到生命末期,「因為愛,接納他的全部」

接納需要學習需要勇氣,更需要時間來好好消化,儘管將心裡的猶豫先全部擱著,好好告訴父親自己心裡的糾結,好好跟父親說說從小到大的感謝與道歉,好好的告別,把愛說出口,讓父親有機會安息,讓自己有機會釋懷。

在身分證上他還是我的丈夫,該做的事情我不會逃避, 夫妻一場,我希望他走得圓滿。

 

關於「家」,我以為是念茲在茲想回的才叫「家」,裡面住著想見的人、有共同感興趣的話題、有共同的生活目標、可以互相依靠、互相陪伴、互相支持,一種只要這個人在,你就會產生很安心很安心的感覺。

 

然而在民風未開觀念保守的年代,有一種辛苦的婚姻是,有些人在結婚後,才發現自己愛的不是枕邊人。說不出口的苦衷,內心經過無數次的掙扎、深刻的覺察和一再的抗拒,才發現讓自己更自在、更快樂的是同性伴侶。

 

隱藏多年的性向與病情

 

收到照會單的對象,是一位六十歲肺癌已經腦轉移的病人,主要是希望能在原科病房協助家屬善終事宜準備,見到這位病友時狀況已非常孱弱,陪在身邊的是分居許久的妻子和女兒。

 

病歷上清楚記載著病人是軍公教背景,民國九十五年確診陽性HIV感染者,除了固定在門診追蹤用藥,病人當下也做了一個很明智的決定:完成「預立安寧緩和醫療暨維生醫療抉擇意願書」的簽署,並註記在健保 IC 卡上。

 

一家之主的內心有一個家人完全陌生的世界,礙於職業、礙於長輩、礙於世俗、礙於種種大大小小的考量,自己的性向和疾病都無法公開,只能默默承擔,我光想像都覺得在這大半輩子裡,病人和太太應該都過得很痛苦。

 

家人至今都不知道病人當年是因為哪一場大病入院,原因究竟為何?我想,這個秘密將會隨著病人的離世帶進棺材裡去。

 

依依不捨的男子

 

常來探視病人的是一位打扮時尚的中年男子,他常提著大包小包來到病房,家屬都跟我介紹那是病人的好朋友,病人生病之前就是和朋友同住的。

 

男子來到病房會把病人髒掉的衣物帶回家洗,也會準備病人愛吃的點心,當然面對病人的親友,男子也會有禮貌地一一招呼。每每男子短暫停留病房要離開前,都會依依不捨地摸著病人的頭髮,將頭輕輕靠近病人的耳朵,小小聲地說著話。

 

我看到男子和病人之間的依戀,也看到坐在一旁太太無奈的嘆息。在這個家,

 

每個人的心中都藏有太多秘密,難見天日。

 

如常做完自我介紹,見病人呼吸困難、口乾先幫忙作口腔護理,讓病人可以舒服一點,再利用枕頭做支撐,翻身擺位安頓好骨瘦如柴的身體,接下來才好將母女領到病房外頭聊聊。

 

病人有些瀕死症狀已經出現了,家屬對於後事準備還不怎麼有具體概念,我先從大範圍的喪葬事宜開始提醒,也嘗試用語言引導緩緩漸入核心,並了解這些年家人的互動情形。

 

給予先生最後的祝福

 

太太說兩人從孩提時就在山上同個部落長大,雙方在村落都算是有名望的家庭,長大後兩家人覺得門當戶對就將兩人送作堆。

 

起初丈夫跟她的互動都是以禮相待,但妻子卻可以明顯感受到丈夫的冷漠,尤其在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更是明顯,丈夫要嘛就是常常累到睡在客廳,要嘛就是因為工作因素常常不歸,兩人同床共眠的頻率非常有限。

 

原以為生孩子之後兩人的相處模式會有所改變,沒想到當她愈對丈夫獻殷勤,丈夫的躲避就愈明顯。

 

那天下午太太哭著跟我說:「我們雖然從來都沒有把話說開,但所有的一切我都心知肚明。別人的情敵是女人,而我要面對的是,我先生根本不愛女人,這更殘忍。我不知道我這輩子做錯什麼事情,要忍受這樣的對待和屈辱,要不是他對女兒非常照顧,我這一段婚姻算是白過了,我從來不知道女人被一個男人疼愛和呵護,是什麼感覺?在身分證上他還是我的丈夫,該做的事情我不會逃避,很多事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夫妻一場,我希望他走得圓滿。」

 

她說話時的語氣輕,我倒是聽得心很沉重,也佩服她的智慧。

 

同樣身為女人,我真誠地回應病人妻子:「我在妳的故事中,聽見了堅強、勇敢和包容,對於妳無法理解的部分,妳並沒有吵鬧,反而顧全大局,仍把家裡的老小都顧得好好的,這真的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妳最後對先生的祝福,也就是『圓滿』,這必須要很有智慧才能說的出口啊!」

 

好好道出心中的感謝

 

病人後來選擇的生活方式,是跟妻女分開住,約莫一個月回家探視一次。好在他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仍把母女日常的生活開銷安排妥當,這應該也是病人臨終前,母女仍願意悉心在病床旁陪伴、料理一切的原因吧?服務過程中我常看到女兒眼眶含著淚,坐在床邊握著病人的手。

 

女兒眼底的哀傷看起來也是無窮無盡,聽說她也是病人最疼愛、最牽掛的。我想要趁著病人意識還清醒的時候,有機會可以讓家人好好的和解,並且道愛、道歉、道謝,還有道別,我覺得這會是這個家庭最需要的禮物。

 

我輕輕問了女兒:「對於父親在生命中的缺席,有沒有什麼遺憾想好好和父親說的?」

 

她從眼鏡後落下豆大的眼淚,不停滑下的淚水浸濕了蓋住半邊臉的口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悲傷的重量,隨著淚珠一顆一顆傾瀉而出。

 

我慢慢地告訴她:「接納需要學習需要勇氣,更需要時間來好好消化,儘管將心裡的猶豫先全部擱著,好好告訴父親自己心裡的糾結,好好跟父親說說從小到大的感謝與道歉,好好的告別,把愛說出口,讓父親有機會安息,讓自己有機會釋懷。」

 

我給了女兒一個扎實的擁抱,並感受到她的淚水滴落在我肩膀上的餘溫,浸濕了我的衣服,漸漸由熱轉涼。

 

我不急著聽到答案,就在下午快六點的時候,我們約好明天再見……。

 

對我而言,從事安寧工作得到最大的能量,就是有機會在悲傷的故事中埋下希望,讓要遠行的人有機會將內心的擔憂交託,讓要送行的人有機會將內心的祝福說出口。感謝生命中能遇見安寧療護,並且一路跟著很多好夥伴一同學習、一同成長,在安寧的故事中得到滋養,看見溫暖。

 

阿杏小語

 

有些悲傷是因為立場不同,難以互相理解,若分開時沒有辦法好好說再見,也不要介懷,正因為經歷過痛苦的經驗,靈性才得以顯現;就算不能好好相愛,也要給得起祝福,當自己夠坦然,整個宇宙都會來幫忙你的。

 

(本文摘自《陪你到最後,安寧護理師的生命教育課:春落下的幸福時光》,四塊玉文創出版,李春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