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幸佳慧認識得很早,說不上特別親近,但有段美好回憶。我們在報社不同組,卻被主管指派跑同一條線,主管也許有競爭心,我們卻總是約好一起坐計程車,分攤車錢,回來寫稿各憑本事,從來不會給對方使拐子。比起競爭,我們更在意題目是否有趣。
後來幸佳慧讀了博士,又去了美國,我們只能在社群媒體上互動,看著有正義感又不拘小節的她到處開砲。當我羨慕著她在美國DIY把房子搞成童話小屋時,她已經帶著病痛回台灣,癌末,難以醫治。
人生的最後時刻,誰都想跟家人度過吧?幸佳慧在病床上持續寫作,拚最後一口氣要出版《蝴蝶朵朵》,那是一本談論兒少性侵的書。彷彿跟當年一樣,幸佳慧不在乎累,不在乎俗世紛擾,她只想透過她的筆把重要議題傳出去。
我為《蝴蝶朵朵》做了廣播與專欄的介紹,傳訊息跟她要張現成的照片,她熱切地說要拍給我,我急得拒絕,要她好好休息。幸佳慧最後傳了苦笑的臉,寫著:「算了,我兩隻手都吊著點滴,不拍了。」
我總是提著心牽掛她的病情,她又是怎麼度過每一天?她會不會生老天爺的氣?她明明還那麼年輕,有那麼多故事想寫。
在領了金鼎獎之後,幸佳慧說:「能獲得大家給我滿滿的厚愛與支持,被大家緊握我的手允諾『我們會接續著做……』。我著實被一大團柔光包裹護送著,靜靜暖暖浩大的,沒有不捨與遺憾了。」
到底要怎麼活,才能沒有遺憾?
前幾日,我去看酷兒影展的閉幕片,等待入場時,看見影廳外的大螢幕出現熟悉的身影,是去年過世的陳俊志導演,他一九九七年就拍攝了台灣第一對同志公開婚禮,《不只是喜宴》,記錄了許佑生與葛瑞的愛。在封閉年代,陳俊志不顧一切向前衝,用肉身衝撞社會歧視。
又隔了兩日,朋友提起想在花蓮做城市導覽,我馬上想起一個絕佳人選,黃啟瑞,他受過專業的田野訓練,定居花蓮,記錄溝仔尾的變遷、採集原住民的傳說,他是花蓮最好的說書人,可惜,他在今年夏天去世了,巷弄間的故事卻因為他,長遠地留下。
人究竟為什麼活著?
如同幸佳慧用文字守護孩子,陳俊志用影像保衛同志,黃啟瑞用傳說留住一條街。我們也能夠為這個世界留下一些美好啊,可能是為孩子寫個故事、為傷心的人唱首歌,也可以是寒冬裡為家人熬鍋熱湯、為流浪的小狗找一個家。
活著的每一天,都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做美好的事,我們來這一趟,也就值得了。
(本文摘自《吃飽睡飽,人生不怕》,木馬文化出版,瞿欣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