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晃眼,他們竟然也和平共處了七十年。參加他們結婚紀念日的慶典時,他舉著斟滿紅酒的杯子,用着高亢的聲調說:「前半生我除了行房這件事外,幾乎都生活在快快快的步調中。反而現在我老了,後半生想一切慢慢來,但我太太卻突然改變了她一向慢條斯理的風格,每天都在催我要快快快。也許希望我快快走,她可以慢慢再嫁人。」惹得哄堂大笑。
我常笑說,我是道道地地的「臺獨分子」。丈夫早走,而子女們均已成家立業,分散在各地,只剩下我一個人獨居在臺灣。因此最怕半夜突然接到電話,通常不是有緊急事件,就是電話打錯了,前者是令人心驚膽跳,而後者想幹譙卻不知道對象是誰。
有一天半夜,當我突然接到這位忘年之交的電話時,心裡著實地嚇了一跳,以為他們家發生了什麼事?結果是虛驚一場。原來他老人家半夜尿急起來上廁所,突然想到我也老了。基於長輩的身分,他認為應趁還沒有失智之前,分享並提醒我一些事情。
因為他知道我和他一樣,都是急性子直腸子且快人快語。所以他以過來人的身分,苦口婆心地勸我,人要活到老要學到老,尤其年紀大了更要學會沉著冷靜,多觀察少說話。非到發言不可的時候,最好也點到為止,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太咄咄逼人。
人生在世不過幾個秋,凡事不必太認真、太執著等。他長篇大論超過半個小時後,我再也忍不住,開玩笑地嗆他說:「你這算不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乎?」他噗哧一笑道:「應該算是吧!」
我想尿急也許只是部分藉口,而半夜睡不著,想找個可以聊天的夜貓子才是真的。他還告訴我,他活到九十歲了,終於才悟出,現在正流行的慢活主義,其實就是為了能夠慢死。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得先體驗出慢活的精髓。
他跟我分享他每天最感到幸福的時刻,竟然是他早上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時。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先來個深呼吸,再慢慢地把身子全部伸直了,再慢慢地轉身側彎。然後才慢慢地坐起來,用他的雙腳緩慢地在地板上左右撈鞋。
等到拖鞋終於穿上了,確定自己可以慢慢地站起來,然後才走向洗手間。先輕咳一聲讓喉嚨清爽,然後再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聲「早安」,而一切都在慢慢的動作中完成。
只不過是簡單的起床動作,但他卻鉅細靡遺地形容了老半天,也許這就是老人家的叨絮吧!他繼續用著興奮的口氣跟我說,你想想看,有多少人可以活到九十歲?就算能夠活到九十歲,又有多少人每天可以健康的坐著、站著、走著、吃著、拉著,去證明自己還活得好好的?這下我全明白了,要活得久、活得老、活得好,最重要的是健康。
而活到九十歲還健康,真不是件簡單的事,豈能不感到幸福?人一旦衰老了,很自然地動作也會跟著慢起來,即使像我急躁的本性,似乎到老了還是沒太大的改變。
但很明顯的體力還是有差,你的行動已經無法再配合你的指揮時,還是必須謙卑地向老化妥協。為了避免給自己生活上帶來不便,或替身體上帶來不必要的傷害,你就得開始學習;試圖用事緩則圓的境界,來安慰或鼓勵自己。
(本文摘自《黃越綏的高齡快樂學:「老」就是這麼一回事!》,台灣商務出版,黃越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