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選擇會讓選擇更多
也許大家現在看我,說我是人生勝利組,但其實我家道中落,成年後凡事靠自己,求職條件各方面也不特別突出,這都讓我不得不去嘗試各種機會,加上從小父母離異,與奶奶一起生活,我為了生存,也需要不斷挑戰自己的舒適圈。
從小到大,我的職涯發展可以說是這個「狗急跳牆」過程的總和。跳牆的過程並非總是順利,有時不小心撞得鼻青臉腫,有時湊巧有個洞可以鑽;運氣好時還飛越一道牆,開啟了新世界。總之,在過程中得不時變通,識時務者為俊傑。
也曾有段時間我常夢到被人追,醒來完全呈現身心俱疲、跑完馬拉松的心累狀態,後來才知道,原來好多人都做過這樣的夢。
相較於那些按部就班、職涯賽道清清楚楚的人,我希望藉由分享自己這「狗急跳牆」的職涯人生,把曾經做對或做錯的事稍加整理,讓那些和我一樣總感到被人追的朋友們,也能得到一些啟發,甚至是安慰。
茫茫大海中找浮木
我大學時唸的是哲學系,當時自認對於未來找工作幾乎沒幫助,於是去修會計系雙學位,但統計學四修不過,連拿到輔系證明的機會都很渺茫。那時會計這門課其實學得還算可以,甚至還去南陽街報名會計師考試的補習班。
我記得當時一大班超過三百人,晚點到還會被擠到最後面,和在大學教室上課前排都沒人的狀況差很多。
有一次上補習班,吃飯休息時間結束,我從外面拎著飲料進來,忽然被眼前場景震撼住:前面兩排有很多人戴黑色袖套,多半自己帶便當,把握時間邊吃邊解題。
他們白天很多都是在事務所工作,戴黑袖套是因為當時需要實體切傳票,手工寫帳本,那一雙雙黑袖套就像一種認證。那場景至今仍然讓我印象深刻。
在這當下,我體認到自己的努力根本搆不上職業賽道的水準。我的打怪等級不足,技能和裝備都有待加強,既不是學霸,又不夠認真,簡直就是去汙辱別人的夢想。所以最後我決定留大五延畢,先打工拖延時間。
既非名校也無偶包的最大好處,就是沒人會把對你的期待值訂很高,也不會有同儕壓力。在菁英主義及實用主義掛帥的大環境氛圍下,像我這樣賽道模糊、人生能見度如入五里霧中而且在學校找不到歸屬感的人,只好向外發展,什麼打工都做。
除了兼職之外,我每年暑假還去應徵正職,有時薪水好,就拖到不能再拖才回學校上課。很特別的是有一年,我在「開運印鑑」做會計,與其說是刻印店,事實上是命理店,有命理老師駐店算命。
套用商業概念,就是高附加價值的印章店,提供了「命理」服務,而「變現」的交易是印章。「賣運氣」這件事永遠是門好生意。
從各種工作中,找自己
薪水最好的工作則是在金飾店做櫃台。奇怪的是,櫃上金飾不多且設計過時,老闆說我最重要的工作是看到警察就馬上按下櫃子旁的按鈕。原來,金飾店的背後是一家地下期貨公司。
那時台灣錢淹腳目,什麼都能賭,玩家每天看盤研究深入,還能對原油、小麥、玉米、貴金屬等等說出一番大道理。
他們還喜歡找櫃台妹子(就是我)聊天,這讓我的金融知識啟蒙得算早,而這些玩家輸贏的人生百態,也成了我的另類「體驗」。
而讓我發現自己有說話方面的專長,則來自於展場打工的經驗。
當時無論電腦展、車展、音響展、攝影器材展等等,還有櫃台接待、產品展示、發傳單、活動表演或主持等工作,一檔接過一檔,那時我發現自己有個特異功能,就是說話不會累,有時甚至一天工作八小時連上十天班,仍然非常開心。
我甚至會被廠商當半個業務用,因為我對新鮮事物特別感興趣,所以常被派去「按耐」一些來不及招呼的客人。
印象最深的是全球初始發表的一台「數位相機」,當時畫素才破百萬就要價上百萬台幣,而且好大一台!比照現在,科技的進步可真是一日千里。
我在大學時期找打工,並不會特別去考量是否與「學習」有關,就是純粹「為錢忙碌」。
然而,透過廣泛接觸各行各業後,卻大量獲得「社會事」的各種常識。年輕的我還不知道這樣對我有什麼用處,但是面對形形色色的人,自己應付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增加了我獨立面對得與失的勇氣與耐受力,更重要的是,成就了我的厚臉皮。
人生的經歷不會被浪費,它們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回饋你,只不過我們通常對此不知不覺。
那兩股向上向下拉扯的弦
我常覺得,人生基本的動力來自匱乏感,如果「不缺」,就不會離開舒適圈。
這種想法來自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Abraham Harold Maslow)提出的人類需求層次理論,其中最底層需要先被滿足的是生存的需求,而較高層的則是精神上的需求。
我認為讓人生保有動力的匱乏感有兩類,一種是對經濟的不安全感與期盼,我稱之為「生存的匱乏」;另一類則是渴望被肯定、被啟發、被需要、期盼自己更好等,我稱為「精神的匱乏」。
「生存的匱乏」可以說是離開舒適圈的最佳推手。因為若是人生沒有匱乏感,什麼都不缺,一旦發生精神上「不知為何而戰」又不知有何意義的人生低潮,就很容易放棄。
然而,我也認知到「求生存」與「找肯定」並不完全是一個前後線性的關係。
回頭想想自身經驗,像我這種容易玻璃心碎的小魯蛇,在補習班裡見到黑色袖套職業隊就馬上被嚇退,無法想像自己能在那個領域裡出頭天,在心理層面上瞬間感覺被打敗,甚至也沒辦法為了生存繼續努力。
「生存的匱乏」與「精神的匱乏」是兩股弦,它們彼此纏繞,產生向上或向下的拉扯,牽引出人生方向。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求生存」和「找意義」之中跌跌撞撞,這兩股弦也無時無刻都在糾結拉扯。
每個人的賽道都清晰嗎?可能唸哲學的我感覺最混沌。記得我大學第一天上「哲學概論」時,老師開宗明義問:「哲學是什麼?」哲學乃愛智之學,是追求真理的學問,然而我就算比一般人多唸了四年哲學,與真理的距離卻連一公分都沒有縮短。
難道唸會計系的賽道就很清晰嗎?看起來似乎有明確可追尋的目標,卻也因為它太具體,讓人很容易知道自己的腳程能否在日落前攻頂。
現在很多人打工或實習,很重視能否學到有用的技能,或是能否在有名氣的大公司裡見習,增進人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因此,不管你做什麼都別氣餒;不管在那裡都不要嫌棄小事,開車門、倒水都有學問在其中。為五斗米折腰也不可恥,它還會訓練我們適時緩衝一些莫明的人生堅持,因為尋找意義、自我實現、自我認同、給自己的人生一份儀式感固然很重要,但這就像吃大餐一樣,每天都來也會消化不良。
如果你的賽道明確,也有足夠的動力向前,那就去乘風破浪、勇往直前吧!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樣,人生賽道看來模糊不清,似乎沒有選擇,時常上演走一步、算一步的生存戲碼,那就放輕鬆的向前行,因為這代表了你哪裡都可以去,擁有無數的可能性。
至於我的故事後續呢?正當我考慮要不要賴在學校多唸一年大六時,遇到了人生中的貴人,一位電視節目製作人。他讓我在星期六早上不太有人看的時段擔任節目執行製作兼主持人,而我親愛的奶奶,一直是我的忠實觀眾。
人生不靠準備靠累積
相較於過去不是打工就是到處趴趴走的傳播業,進入直銷公司變成固定時間打卡的上班族,讓我的身心安定不少,而且時間到了有薪水入帳,公司還有各種活動或員工旅遊等等。
記得看過一本書名叫《哪有工作不委屈,不工作你會更委屈》,這句話完全反應出我當年的心聲。
這也是我第一次有了「很多」同事。認真回想,在公司好像哭過幾次,也曾覺得長官不公平,覺得壓力大,但現在已記不起哭的理由,更說不出有任何負面感受。
這個過程的學習就是:在辦公室裡無論有什麼過不去或玻璃心碎的事,其實都只是誤會一場,最終發現上心的只有自己。
所以最好還是將心力放在真正該在意的、會對人生起長遠作用的事情上,其它就放下吧,不然只會成為一顆情緒的陀螺,不斷被打著玩,轉得好累。
辦公室生存之道
上班族同事們聚在一起碎嘴八卦,應該是很多人的共同經驗。
剛進入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常把同事、老闆或公司的小道消息當成珍貴資訊,然而,在公司裡如何搜集資訊、判斷資訊、使用資訊,才是職場硬道理。
若只是做別人的八卦二手傳播者,天天刷存在感,只會越刷越空虛,對人生、工作都沒什麼幫助。
實際上,在辦公室裡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多少都會對廣播電台或搬弄是非的同事存有戒心,長官或老闆們對八卦型人物的評價也不會太高;因此,別當「八卦製造機」是我從職場小螺絲釘到任管理職多年來,對辦公室文化做的最大註解。
在直銷公司擔任行銷處長助理半年後,由於公司參與了業界公協會組織,把這個協調窗口的任務交給我,而公協會組織代表人就是公司總經理,我也順勢「高升」變成總經理助理,負責一些專案。
總經理原本就有個祕書,處理日常大小事務。我的老闆對人客氣,還常請我們吃好料。這個工作的待遇不錯,事情不算多,離家又近,所以我的生活算是進入了小小的舒適圈。
有一天祕書請假,交接給我一些包括老闆行程等公事,我覺得沒什麼難度,不擔心會應付不來。老闆一到了公司,我跟進辦公室報告行程及一些事的處理進度。
老闆以一貫有風度的點頭表示了解,等我把話說完,他帶著微笑,語氣柔和,卻嚴謹認真的對我說:「人出社會工作以後,必須開始懂得關照周圍人的需求,學習照顧別人,這是出社會的開始。」
接下來他半開玩笑指著空空的辦公桌,笑笑的對我說:「你已經不是在家做大小姐了,有些事要學著去做。」
原來,在老闆每天進辦公室之前,祕書都會先整理好他的辦公桌,倒好茶,順應老闆的習慣做好準備。而那天祕書不在,辦公桌上空蕩蕩的,我什麼事也沒做。
平淡的一段話,一個平靜的早晨,談不上什麼重大人生經歷或轉折,但我卻像是被東西砸到腦袋,心中悶悶的,似乎被敲醒了些什麼。
要有無需被提醒的自覺
直到現在,我還常把這件事分享給很多同事或朋友。我不覺得我被罵了,而是被點醒了出社會後該有的心態調整,彷彿上了一堂在社會工作的第一課。
我的前老闆沒有著眼在「泡茶事件」上責備我,因為他知道,如果指正我的是這個事件,我很有可能會抱怨祕書為何不告訴我SOP,懷疑祕書心機很重想趁機害我之類的;又或者是內心把老闆定位成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媽寶,還自怨自艾的內在碎念:「我又不是來打雜的……」藉此逃避正視自己的不成熟。
然而,這一切就在平靜又樸實無華的過程中,讓我心中小小的羞愧感無所遁形。
郭台銘先生有句話說,人要有「無需被提醒的自覺」,他的意思就是「要站在老闆的立場及高度來考慮處理事情的心態」。
大家可能會問,實際上該自覺什麼呢?老闆到底在說什麼?他希望我做到什麼?有些人覺得既然想不出答案,就乾脆來抱怨「慣老闆」,該自覺的人應該是老闆吧!
我常聽許多人說都是因為老闆或長官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才會要求員工要有「自覺」,要求員工要有「態度」。
但如果問我什麼是「自覺」,我的理解是:「我可以為我自己『⋯⋯』做些什麼?」如果不知道如何應付老闆或他人捉摸不定的標準,總是可以自覺到該為自己做些什麼吧。
為自己做些什麼
方法很簡單,前述句子裡的「……」可以填入任何你想完成的事,例如:我可以為我自己「想減重」做些什麼?
我可以為我自己「不要遲到」做些什麼?我可以為我自己「不亂花錢」做些什麼?我可以為我自己「學好英文」做些什麼?
有人說,為何不是寫比較大範圍的?像是:「我可以為我的財富或人生做些什麼?」這樣當然也可以,不過如果寫得更聚焦或更具體,將範圍縮小,就更能增加自覺後立刻行動的可能性。
從累積每天的小改變開始,漸漸的會發現某天忽然就減重了、守時了、存錢了、英文變好了、人生正向了、時來運轉了……。人生永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變化都是累積而來的。
那個早晨我所領悟到的,並不是每天我都該好好去泡茶,爭著和祕書照顧老闆,而是知道自己該反省或思考出社會之後,心態上應有什麼轉變?
我該關注他人的需求嗎?如何關注?關注什麼呢?所謂關注需求也不一定是要照顧他人生活,我的前老闆一定不會只希望我每天好好泡茶吧。所謂「無需被提醒的自覺」,重點應該不在取悅他人,而是去發現該為自己的成長做哪些累積。
職場中不能承受之輕
再舉一個例子來說明累積的重要。
我的現任老闆郭台銘先生是一位擅於用文字思考的人,他會在呈報的公文上詳細寫出他的策略、決定及利弊分析,在每一份公文上都鉅細靡遺,也會批示還需要哪些人的意見和看法。
還沒退休前的郭台銘先生除了一個公事包之外,還會有一個鴻海公司的提袋裝著待批示的公文,他會利用時間處理公事,出門總會帶上這些。
郭台銘先生是集團的超級業務和強大的資源串連者,談生意時大老闆們總會天馬行空,探索最大的可能,每每提及不同事項,就要有不同單位的人出面對接;每回依出行目的不同,隨行人員也不同。
鴻海業態龐大,幕僚單位很難有哪個人可以掌握全部的訊息,所以每次出門幕僚都不少。
許多人會爭相提著「郭台銘的公事包」,但常在被點名對接業務後,把「公事包」交給下一個人,也因此發生過幾次「公事包流浪記」。
在此我無意批評任何曾經丟包的幕僚,因為「郭台銘的公事包」真的是個很難的功課。
在這個需要戰功彪炳的集團中,當然不能只是提公事包而已,在有了其他任務後,到底要把「公事包」交給誰呢?這可真是「職場中不能承受之輕」啊。
記得有一次因公出國,到了目的地,一行人匆匆出關,而郭先生走路非常快,大家會把跟上郭先生的腳程當目標。
一離開航廈就有安排好的車子來接駁,這時後面有人跑上來跟他說,同行者有人體溫檢查沒過關,現在被留下來等待複查,隨行醫生陪同中。
郭先生望了望四周,看到我,點名問我知不知道這件事。
我回答說有感覺到後面的人有狀況,但沒停下來了解。他當時就對我說了這句:「人要有無需被提醒的自覺。」接著上車離開了。
坦白說,當下我的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我心裡嘟噥著自己既不是醫生,又沒有被交辦應該去處理這種偶發事件,總覺得被老闆誤會,或是莫名其妙遭到責備了。
而且當時也有人把一切處理好,真的沒有需要我去做的事,那我到底要「自覺」什麼呢?
人生永遠不會準備完好
我沒有問過郭先生答案,也不覺得他會記得這種小事,但我忍不住又回想起當年那個平靜的早晨。
不同的是過了快二十年,我在經歷過各種工作後,已算一個職場老鳥,創過業,做過公關、業務,遠比一般上班族更了解在職場中如何關照他人需求,那麼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呢?
面對真實的自己,或許我其實只想關照被老闆看見的需求。我在離開機場航廈的那段路上,心裡所想最重要的是跟上腳步,就算聽到異樣喧嘩聲,也只把眼睛看向前方,而這樣的態度,對團隊或組織沒有任何幫助,甚至只能淪為馬屁精的層次而已。
我們或許從小就學習著樣樣努力要被看見,想想我們小時候準備考試不就是這樣:沒考的不用唸,對升學沒幫助的不用做;感覺上似乎目標明確、賽道清晰,於是一旦有人告訴我們要有「無需被提醒的自覺」時,我們想要搞懂的,也只是如何在對方的記分卡上為自己爭取得分罷了。
不如回到「我可以為我自己的⋯⋯做些什麼」這問題的答案上吧,雖然不保證有了這樣的自覺,我們就能完勝世界,但是在面對模糊人生、面對友善或不友善的世界、面對永遠搞不清楚在想什麼的老闆、面對總是出難題的客戶或親友還有自己時,我們總是可以透過自覺,找出一些能做的事。
面對人生,我們永遠都不會「準備完好」,但一定可以用一些方法「好好累積」。
(本文摘自《人生賽道,勇敢試也要勇敢放棄》,遠流出版, 劉宥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