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看到我照顧媽媽的「孝順」!他們不知我也過了60歲,也要面對掙扎、病痛

大家只看到我照顧媽媽的「孝順」!他們不知我也過了60歲,也要面對掙扎、病痛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六、七十歲的老人,照顧八、九十歲的老人,將是高齡社會最典型的場景。

 

「你到家了,來個訊息啊!」和我一同去太原講課的年輕朋友,認真把我當成「老朋友」關心著,讓我心裡暖暖的。我們早上七點多坐高鐵去太原參加公益活動,下午講完課又趕晚上的高鐵回北京,她是為了不耽誤週末孩子的活動,而我是為了第二天上午可以照顧媽媽晨起、早餐,再帶她散一圈步。雖然有小楊阿姨照顧媽媽,但不「親自」做,總覺得沒有盡心。

 

到西站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媽媽家離西站不遠,我一個人背著雙肩包「踽踽獨行」,看到路燈下自己的影子,有一種孤獨又很享受的奇怪感覺。

 

到了媽媽家,給年輕朋友傳了訊息:放心吧,沒人劫持老太太!

 

雖然自稱「老太太」,但面對媽媽的時候,知道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小老太太,是一個不敢老的老太太。

 

當晚做了一個夢:夢裡,我牽著媽媽的手散步,兩人愈走愈遠,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漸漸地,媽媽走不動了,我就把她背在背上;背不動了,我又把她抱在懷中。她的身體就像一卷行囊,柔軟而順服。我背著抱著這卷「行囊」,一會兒走在鄉間的田埂上,一會兒又穿行在城市的窄巷中;明明覺得前面有路,走過去卻發現不通,只好回過頭去走一條不知通向何方的彎路。

 

好了,前面有行道樹、有汽車了,心想走到那裡就可以叫車回家了,於是加把勁走過去,卻發現沒有公路、沒有汽車,只有一個高架上的地鐵站,一道不只百級的台階通向高處的站台。

 

站在台階下,我有點想哭,覺得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抱著媽媽爬上去了。好在夢中的我似乎還沒有失去常識,覺得這麼高的地鐵一定會有電梯。終於,在一個角落裡找到電梯,但它卻停止運作了!疲憊、失望、困頓中,我居然在電梯邊的屋子裡發現了一位失聯二十多年的舊友,他答應幫我一起把媽媽抱上去,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用佛洛伊德先生出場,我也明白這個夢與我的壓力和焦慮有關。這兩年,為了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媽媽,我已經放下了許多我想做、能做、樂做的事情。這個學期,我甚至停了在北京師範大學開設的「影像中的生死學」課程,有學生在網路上留言說「這個消息很殘忍」。

 

誰說不是呢?我生命的沙漏已經倒了過來,生命的終點也在地平線上若隱若現了。只有我知道,我現在是多麼分裂:在精神上,我仍然保持著一種活躍,仍然充滿著求知欲與好奇心,仍然時常能冒出一些新的想法和創意;但我的軀體卻背道而馳,愈來愈不能在將這種思維上的活躍轉化為創造性的工作時,為我提供動力。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腳步一天比一天沉重、精力一天比一天衰退、有效工作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這種分裂令我非常痛苦。

 

我不太在乎頭髮是否白了、臉上的皺紋又增加了幾條,但我真的在乎怎樣「活著」,害怕餘下的人生成了所謂的「垃圾時間」。所以,當我不得不在生命的天平上,減去能發揮潛能的砝碼,將它們放在照顧媽媽一邊時,心理難免也會失衡啊。

 

 

院子裡的那些老先生老太太,只看到我照顧媽媽時的「孝順」,在他們眼裡,我仍然是個孩子。他們不知道這個孩子也過了六十歲,不僅要照顧媽媽,也要面對自己的掙扎和病痛,還要照顧其他親人。

 

先生帶回一本書送我,書名就叫做《父母老了,我也老了》。過去,人活七十古來稀,一個人活到了退休年齡,父母多半不在世了。現在,從職場退休後直接到父母家上班的,比比皆是!

 

導演楊力州拍了《被遺忘的時光》,這部關於失智症老人的紀錄片,居然衝上了當年電影排行榜TOP 10。他說,當初並沒有打算拍攝這個題材,即使受邀到專收失智老人的機構採訪了兩天,也仍然沒有拍攝的衝動。

 

但那天,當他即將離開安養院時,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來送自己八、九十歲的父親入院。辦好手續準備離開時,患失智症的父親突然明白了什麼,對著兒子大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頭髮斑白的兒子,只好哭著將老父親帶回家。

 

六、七十歲的老人,照顧八、九十歲的老人,這將是高齡社會最典型的場景,特別是在有著孝順文化傳統的華人社會。

 

這樣的場景是很溫馨,還是也會讓人傷感和無奈?

 

當然,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感覺。要是非得扯到正能量上去,或許有人會說:你媽媽(爸爸)還在,多幸福啊!

 

不過別忘了,除了少數非常健康的高齡老人,大多數高齡老人已經「返老還童」,需要得到很多的照顧,更別說像我媽媽這樣的失智老人了。

 

隔壁的老人,一百零二歲了,女兒退休後,他就搬來一起住。女兒每天三次用輪椅推著父親下樓,一推就是十幾年。好在還是兩代人住在一起,不像我和先生,退休後為了照顧各自的老人,還不得不經常分居。

 

還有一位醫生朋友,醫院希望能夠在她退休後回聘,但因她的父親、母親都年事已高,且堅決不願意找看護,朋友就只好承擔起照顧兩老的重任,每日買菜做飯洗衣洗腳,直到兩個老人都睡下,才回到自己家中……

 

因為是照顧自己的父母,所以這裡的真實感覺是不能為外人道的。留給外人看的,是孝順、是幸福;留給自己的,是勞累、是辛苦。

 

很多時候,還不僅僅是勞累和辛苦。

 

坦白說,我老媽他們那一代,有不少人和她一樣,當年因為投入政治活動為先,既沒有親自養育過自己的子女(孩子送老家、送全托、送寄宿、交看護),也沒有親自照顧過自家的老人(常由留在老家的子女或親戚養老送終)。如果命個名,也許可以叫他們「上沒養老下沒養小」的「獨一代」。

 

這種特別的生活經歷帶給他們的是什麼呢?我覺得,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失去了很多寶貴的東西,比如:在一把屎、一把尿中,生成的依戀和信任;在一杯水、一餐飯間,凝結的親情和責任;在一聲哭、一聲笑裡,建立的理解和支持;在一次親吻、一個擁抱中,表達的無限柔情……總之,是那些人性最深處的溫暖,是愛的願望和能力,是心靈的包容與彈性,是生命的活潑與歡快,是不離不棄的堅忍和信心。

 

和那些親自撫養過孩子、親自照護過老人的人比,這「獨一代」的人多少都有些情感淡漠、人際疏離、自我中心,他們在情感上是貧乏的,因為他們似乎得了「親情失血症」。

 

也許不能責怪他們,當整個社會都不健康的時候,作為個體,他們沒有多少防禦能力,所有人性的疫苗,都在一次次的鬥爭中被殺死了。幾十年後,當患有「親情失血症」的他們老了,需要子女照顧的時候,兩代人之間的心理距離比年齡距離還要大,誤會與摩擦因為缺少情感黏合劑很難彌合,這就使照顧變得難上加難。

 

對於子女來說,不僅要在自己完成了撫養兒女的責任、正在變得衰老之際,重新成為自己爸媽生活上的爸媽,還要變成他們心理上的父母,去承受時代留給家庭的後遺症,去接納不能提供愛、卻需要得到愛的父母──在付出大量的時間、精力、體力和金錢後,他們,也許仍然不會說一聲「孩子,我愛你」。

 

這是我們的悲催,是我們的命運,但也是我們的使命。照顧好他們,不僅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我們和我們的子女,因為只有照顧好他們,讓他們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我們才會超越親情失血症的影響,成為有情有義的人,生活在有情有義的關係中。

 

有句老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句農業社會的老話,到了現代高齡社會正在變得不那麼輕鬆:當周圍的「寶」愈來愈多,年齡也愈來愈大時,照顧老人就會成為家庭與社會的沉重壓力。

 

所以,請千萬記住,如果家裡有「寶」,就千萬別把自己當「寶」,只能把自己當作「護寶人」,哪怕你也腰痠腿疼、高血壓糖尿病都得了,也要振作起來去護「寶」。你還沒有資格把自己當作寶貝呢!

 

父母在,不敢老,這是高齡社會對我們的要求。好好鍛鍊身體,努力鼓足勇氣,背起、抱起、扛起父母,去走下一段人生路。

 

與其把照顧老人當作「責任」,不如當作「修煉」、「修行」──但願,在這段路上,我們也會看到美麗的風景,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也會讓自己的人性變得更善良、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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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我和我的失智媽媽:照顧好失智家人,並照顧好自己》,寶瓶文化出版,陸曉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