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位長輩來家裡，跟我聊到他一個朋友的事情。
「雖然是自己的朋友，但是他後來晚景會這樣淒涼，真的是自己造成的。我除了安慰他，也沒辦法幫太多忙。佛家說的那句：『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實在很有道理。」
長輩說的那位朋友陳大哥，我小時候也見過幾次，長輩之前也提過幾次他的狀況，的確令人不勝唏噓。
陳大哥年輕的時候非常荒唐，事業有成，卻四處捻花惹草，明明有個勤儉持家的好太太和兩個可愛的兒子，但在幾十年前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他總認為男人賺錢養家就是盡了責任，在外面風花雪月很正常。結果他的第一任太太受不了他的風流，忍痛結束了婚姻。
離婚之後，陳大哥就順理成章扶正了當時與他打得火熱的第三者，老夫嫩妻過了好幾年的逍遙日子。誰知道陳大哥習性不改，過了幾年新鮮感沒了，又開始他的「採花」生活，常常不回家，到底跟誰在一起，扶正的嫩妻也無法過問，真正體會到被離棄的正宮經歷過的痛苦。
「作為朋友真的是很尷尬，從他第一任前妻開始，到第二任太太（其實後來也是前妻了），總是在替換女朋友，每個人找不到他就打電話來問我。我有時候知道他在哪裡鬼混，但總不方便說，怕介入人家的家庭糾紛。想想雖然是自己的朋友，但他真的玩得太過分了。」
沒錯，這樣的丈夫誰受得了。陳大哥的第二任太太當時雖然也算年輕漂亮，但不被陳大哥疼愛珍惜的日子也過不了太久，後來也列入了陳大哥的前妻名人堂。
陳大哥的兩任前妻在與他離婚後便與他各分東西，兩任前妻生的孩子都歸女方照顧。不過，聽說陳大哥對兩位前妻的孩子們的扶養費倒是持續有在支付，這本來就是他一直以來的觀念：有付錢就好，我的事你們不要多管。
一直到陳大哥的幾個孩子長大成人，出社會後，陳大哥才停止扶養費的給付，把錢留在身上給自己養老，當然也用來支付他總是沒間斷過的女友生活費用。
「你還記得我那個朋友陳大哥嗎？」長輩上次來我家時，又跟我提到那位風流「財」子的消息。
補充說明一下，因為陳大哥以前在外都是揮霍成性，典型的散財老大，所以身旁的人不論年紀大小都稱呼他為「陳大哥」。
「我記得啊！他又交了新的女朋友嗎？哈！」
「他過世了。」
父親失智過世，竟發現財產遭贈與
原來陳大哥的家族有失智症遺傳史，他在五十多歲後開始出現輕微失智症狀。初期還好，基本生活起居還算正常，所以平時仍經營事業，並且和「不同的」女友同住，可是後來症狀開始嚴重，他的「當任」女友就吵著要分手，還說如果需要她留下來照顧，就要給付相當於專職看護的薪水。
雖然陳大哥和前妻生的幾個孩子有空也會聯繫，但在孩子記憶中，父親總是一個女友換過一個，看在孩子眼裡，對父親的尊重早已蕩然無存，再加上幼時父親就已離家，沒有太多跟父親相處的回憶，於是聽到父親需要照顧，全都找藉口推托，只想打聽父親的財產放在哪裡。
「聽說他一開始症狀不嚴重，只是會突然忘了身旁人的名字和說過的話，但後來漸漸會遺漏工作上的待辦事項，所以就把事業交給以前得力的幫手，決定退休了。」
長輩還提到，其實陳大哥第一任前妻本來就很清楚他們家族遺傳這件事，在陳大哥還沒有完全失智前，曾經規勸陳大哥要儘早規劃好財產及繼承的問題，也算是為自己的兩個孩子著想。但當時自覺狀態還好的陳大哥，一方面不想面對問題，二方面覺得前妻本來就是愛操煩的個性，所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退休後的陳大哥，生活步調比之前慢，或許因為沒在上班，減少了與人的接觸，所以失智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常有意外發生，讓他不喜歡出門，個性也變得古怪易怒，同一件事會反覆詢問多次，記憶開始有混亂的情況發生。
他的孩子們知道了父親的狀況想要帶父親去檢查身體，沒想到多次被父親的同居女友拒絕。而且說也奇怪，每次陳大哥的孩子們想探視父親的時候，和父親同居的阿姨總說父親在休息怕吵，要他們不要打擾，或者是會說他們安排要出門遊玩幾天，要孩子們過幾天再來。
直到陳大哥過世，他的孩子們到國稅局處理父親的繼承及遺產稅事宜，才發現父親的財產早在前幾年就以贈與的名義過戶給同居女友。他們既錯愕又憤怒，直接去質問父親的女友。
最後兩個前妻也跳出來為孩子抱不平，因為大家都無法理解陳大哥是在什麼考量下做了決定，還是根本是在他毫無認知能力的狀況下被錯誤引導？
長輩敘述完陳大哥的故事後，對我說：「剛好你老公是律師，我也想幫那幾位前嫂子的孩子問問，有機會幫他們爭取到應有的權利嗎？不過我對孩子們說的多少也有點疑惑，到底他們父親的認知能力如何？會不會真的就是要把財產全部留給那個女人，但礙於身後會有特留分的問題，所以在生前都先處理掉了？」長輩雖然覺得朋友的結局有點咎由自取，但基於過往的交情，還是想要幫他及他的家人找到真相。
「這件事最大的困難點在於，陳大哥的孩子多數時候不在父親身邊，蒐集到的證據不多，很難知道當時他們父親處理贈與事宜時的精神認知狀態，如果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父親贈與的當下沒有判斷能力，那才有機會。」
之後，律師開始協助陳大哥的孩子們蒐集陳大哥生前各種行為的蛛絲馬跡，以及尋找陳大哥那段時間接觸過的人事物。
其實這件事如果在陳大哥生前有失智狀況時，他的孩子就先向法院聲請監護宣告，讓父親的財產由指定的監護人來管理，就不至於有今天這樣的狀況。
在此也提醒身邊有老年人的家屬，可以善用這樣的法律工具來保障身旁親人的權利，以免被有心人趁機奪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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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律師這樣說
依照臺灣失智症協會統計，六十五歲以上老人中，約每十二人即有一位失智者，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則約每五人即有一位。失智人口比例居高不下，衍生的道德、法律問題，更是層出不窮。
最常見的案件，就是類似陳大哥這樣的例子。在陳大哥或家中長輩罹患失智症或中風的期間，名下大筆積蓄或不動產遭同居人、親友、子女趁隙以利誘、瞞騙，甚至以侵占、偽造文書的方式偷偷乾坤大挪移。等到長輩辭世，其他繼承人於國稅局查調遺產清冊時才赫然發現，原本龐大的遺產所剩無幾，屆時要訴訟爭取權益，又將是一場腥風血雨的戰爭。
凡事講求證據
以陳大哥的案例來看，如果陳大哥當時罹患失智症已嚴重到連「贈與」是什麼、贈與的效果如何都無法理解，甚至基本的識別、判斷事理的能力都幾乎喪失，此刻做出的法律行為就很有可能被認定無效。因此，陳大哥的繼承人，也就是子女們，就可以對陳大哥的同居女友提出「確認贈與關係不存在」或「塗銷所有權移轉登記」的訴訟，把贈與行為涉及的財產，重新納入遺產範圍做分配。
然而，一旦進入了訴訟程序，凡事都要講求證據，法官在意的是如何證明陳大哥在做出贈與行為的「當下」沒有行為能力。一般常見的舉證方式，是提出經醫療院所判定罹患失智症的證明、臨床心理衡鑑報告與病歷紀錄，也可以傳喚同住家人做證，或調閱陳大哥親自書寫的簽名、文件等，來推論當時的意識狀態。
但以陳大哥的案例來看，由於陳大哥的子女平常沒有與他同住，同居女友為了避免顯露陳大哥失智、無行為能力的馬腳，也不會帶陳大哥去做任何失智症治療，因此子女要提出陳大哥無行為能力的證據資料，難度著實又更加倍了。
儘早發現問題，儘早因應
家中長輩的身心狀況瞬息萬變，平時應該給予長輩更多的關心與照護，一旦發現長輩開始出現對近期記憶的遺忘、重複問同樣問題、時空錯亂、情緒起伏變大等症狀時，就應該儘早就診，以釐清是否罹患失智症，以及罹患的程度如何，才能儘早對長輩的財產做嚴謹的把關。
此外，如果家中長輩已經有失智症狀，除了醫療上需儘早處置，法律為了保障長輩的財產安全，避免遭受詐騙或是移轉財產，也建議可用以下幾點來為長輩的財產把關。
一、聲請監護宣告或輔助宣告：
如果長輩的失智症程度，經由醫療院所鑑定已達重度失智等無行為能力狀態，或是即便有行為能力，但判斷能力顯著下降時，建議家屬可以到法院聲請「監護宣告」或「輔助宣告」，由法院認定的監護人，或是長輩先前選任的意定監護人，來代為妥善管理長輩名下財產。
然而，財產的管理行為，也並非毫無上限，必須基於長輩的利益才可以動用，例如為長輩添購生活必需品、修繕家中環境等。如果涉及重大的財產處分或是投機性的處置，包含出售名下不動產、投資高風險的理財工具等，這樣的法律行為就可能被認定無效，以避免監護人為了自身利益而假借監護之名，行侵權之實。
二、於金融聯合徵信中心辦理金融註記：
罹患失智症者屢有因辨識能力或注意力下降，而不甚將身分證件、印章、存摺、提款卡等交付不肖分子拍照、複印甚至冒用、盜用之情事。損害較輕微的，可能長輩會無端在銀行開戶、辦理信用卡，或遭他人冒用名義申辦貸款、盜刷信用卡，讓長輩負債增加。嚴重的話，甚至可能遭詐騙集團誘騙而提供帳簿、信用卡與密碼，或成為詐騙贓款的使用帳戶。等到被害人報案，追查到長輩帳戶資料，不僅會讓帳戶被列為警示帳戶，甚至可能涉及詐欺、洗錢等罪名，無端衍生牢獄之災。
為了避免前述情況發生，可以協助長輩到金融聯合徵信中心辦理金融註記，日後金融機構經辦到長輩的貸款、申辦信用卡等業務，就會更詳細的確認長輩本人的身分資料，甚至拒絕辦理相關業務，以達到阻絕風險的目的。
三、於地政機關辦理不動產預告登記：
失智症長輩屢有遭有心人士利用不慎將名下不動產辦理抵押、借貸等情況，甚至遭親友將不動產贈與或低價出售。為了避免上述情況發生，建議與長輩共同至地政事務所辦理不動產「預告登記」，由家屬擔任預告登記之設定人，在預告登記塗銷前，長輩無法對不動產做任何所有權移轉的登記或處分，可以有效避免不動產被過戶的情況發生。
四、將長輩財產辦理信託：
如長輩名下尚有其他財產、金融商品、退休金等，因為畢竟是動產，長輩要自行處分相對容易，且難以透過上述所列的註記等方式建立安全網阻絕有心人士冒用。如果遭不肖理財專員詐騙，可能導致多年積蓄化為烏有。因此，可以將財產交付給專業的信託業者管理，讓長輩每個月只有固定款項，例如所需生活費等金額可動用，也可以委託信託業者將存款投資於穩健的金融商品，避免財產被不當的利用處分，為其晚年的生活費妥善把關。
人的智慧，雖然會隨著知識與經驗的累積，而成為「智者」，但隨著年紀漸長，不斷退化的腦部神經元及認知功能障礙，卻也讓「智者」成為「失智者」。在長輩的記憶與智識退化之前，身為家人能做的，就是時常為長輩的身心狀況與財產保全把關，拾起點滴記憶碎片，用愛的備忘錄好好記載收藏。
(本文摘自《後青春幸福相談室》，遠流出版，林靜如, 鍾依庭, 彭志煊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