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女王」巡禮：慢慢地遊盪，默默地接受消失
馬車走過最著名的橋頭，遠眺片片屋牆好似幻化成影；近看一旁都是觀光客的商店。
百花大教堂的穹頂，夕陽正照著它，那是橫掃貿易金融文化的米第奇家族，最後的餘暉。
販賣歷史。活在歷史中，「因為那是我們僅有的」。
「未來是抽象摸不著的沮喪」，義大利人談到他們的處境。
根據統計，三分之二義大利年輕人想移民至國外；而我們這些老人，想追尋至此地，在一個古老國度的宏偉下驚嘆。
好像想讓自己短短的生命與源遠流長的歷史鏗然作響，讓生命再次甦醒。
我已步入生命最後一段路，多長，不知道，但如果我可以抓住這裡的歷史，感覺自己好似一個活了千年的精靈。
為了這趟巡禮，戴上粉紅假髮，編了辮子，穿著出門前陳季敏特別為我趕工的祝福紡紗斗篷、玻璃鞋，翡冷翠Cinderella不搭南瓜車，不必害怕瞬間過了夜裡，夢幻會消失。
沿途當然有遊客們照相，我還真「進入狀況」向他們揮手，在百花教堂前，舉起三種口味（檸檬、薄荷、香瓜）冰淇淋，宣示統治翡冷翠兩小時，對著沿途行人揮起手來，好像女王向子民們致意。
人老了，會愈來愈自嗨，正所謂：不要臉！反正也沒有侮辱女王罪，開心就好。
街道上望見一隻鳥兒飛上閃著光的屋頂歌唱。
是啊，我不是一個蒼白的女人，我不是沒落的生命。我一點也不孤獨無依，下午七點的太陽仍然豔麗，雲半遮著，親吻我的華髮，脣像火焰，心像嬰兒。
未來我們都會消失，只有這些歷史遺蹟會留下來。正因爲人是如此的渺小，所以一旦獲得了權勢，就會虛張聲勢地想緊緊抓住從歷史上回看極小的片刻。
晃著馬車，所有曾經在此不可一世的人物，俱往矣。
聖母百花大教堂（Cattedrale di Santa Maria del Fiore）於一二九六年開始興建，年輕的達文西約一百八十年之後來到佛羅倫斯創作，主要作品—一四七三年的〈亞諾風景素描〉（Arno Valley Landscape）、一四七四至一四七八年的〈吉妮芙拉‧德‧賓琪肖像〉（Ginevra de' Benci）、一四七二至一四七五年（一說一四七五至一四七八年）的〈聖告（天使報喜）〉（Annunciation）、一四七八至一四八○年的〈康乃馨聖母像〉（Madonna del Garofano）、一四七八至一四七九年的〈拈花聖母〉，與一四八○年未完成的〈聖‧傑洛姆〉（St Jerome）和一四八一至一四八二年同樣未完成的〈三王來朝（或譯三賢士來朝）〉（Adorazione dei Magi）。
而創作於一四七三年的〈亞諾風景素描〉是目前所知達文西最早的傳世作品，原題為〈聖瑪利亞‧德拉尼夫的風景〉。
德國美術史學家黑登萊希（Ludwig Heydenreich）稱其為「西洋美術史上第一幅真正的風景素描畫」。
達文西以流暢筆觸，採用高視點描繪了佛羅倫斯附近亞諾河流域山谷和遠方平原。
馬車帶著我們來到此地高點，達文西五百多年前繪畫中的空間遼闊，盡收眼底。
這幅以鋼筆墨水完成的風景畫，讓我們真實又不真實地和他相逢，習他的眼睛遠遠地望著山谷、古堡、河川、平原、丘陵。
達文西一定很難想像如今那繁華的河邊老宅，許多已成廢墟。
沒落是跟著繁華的，它是命定的。
別想抱著它，痴痴不忘。
歷史、城市、國家、權力、愛情……都是。
千變萬化的是我們的心情，紋風不動的是命運。
徐志摩那麼年輕的時候在翡冷翠寫下山居閒話，他當時的豪情才開始，不會明白老天很快將奪走他的生命。他的詩中沒有纏綿戀眷，只有愉悅清閒，即使在一個古老的城市。
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四號，罕見的大豪雨曾讓佛羅倫斯成了一片水鄉澤國，除了造成三十人死亡的悲劇之外，也使得當地悠久歷史建築及古物面臨浩劫。河岸邊，收藏大批藝術珍品的烏菲茲美術館，以及聖十字大教堂許多藝術品遭洪水侵害。不少藝術品送到了市中心的歐皮奇歐修復實驗室修補。
這是義大利藝術家們的另一個熱情。我們已經沒有新的故事，我們不能失去那些古老的、歷史留下的一切。
歷史不是痕跡，它是義大利人的驕傲。
而我的驕傲是兩個小時的女王巡禮。
（本文摘自《如此歲月，如此幸福》時報出版，陳文茜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