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為長輩延命而引發的家族內部糾紛
其後,由於點滴量不多,患者並未出現多痰的問題,躺著也能洗澡,渡過了一段相當安詳的日子。想來這位女兒應該非常欣慰,於是我聯絡了她。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急得哭了出來,問道:「我原本不希望爸爸做延命醫療,但和我同在醫院工作的家人,做出了跟我不同的選擇。我這樣決定真的可以嗎?」
我回答:「一旦開始仰賴維生系統,患者的生活將變得痛苦不堪。我認為保持目前的狀態,對他本人來說輕鬆、舒適才是好的。不過,如果你改變心意,不論何時都能馬上改為灌食和靜脈注射的方式。」於是她才安下心來:「好的,我明白了,保持這樣就可以了。」
在那之後不久,我再度問她:「現在狀況還好嗎?」她說:「我不想讓爸爸的最後日子充滿痛苦,所以鼓起勇氣拒絕做延命醫療了。但是,我卻對院裡的患者們持續進行不願用在我爸爸身上的醫療。我漸漸失去對工作的信賴感,覺得非常難受。」
在年老父親過世的前幾天,那位女兒曾對我說:「沒關係了,我已不再苦惱了。我和爸爸的親子關係非常差,以往連他的面都不想見到,但不可思議地,這段時間我竟然每天都來探望他。」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吸滿水的海棉,憐愛地輕按在父親的舌頭上,為他溼潤口腔。
透過思考、拒絕延命醫療,這位女兒對現實產生了許多思想上的糾葛,接著在和我聊過之後,克服了這份迷惘,同時間也和父親修復了彼此的關係。
我想起失智症家屬協會裡有位人士曾說過:「只要有人來問我胃造口該不該做,我都會回他說,接上腹部導食管是個地獄,但不做也是個地獄。」
現階段,不管接不接受延命醫療,整個家庭都會因而產生重重的內心糾葛。為了減少家屬們因醫療而起的糾紛,相關的醫師學會都有必要站起來,以堅定的立場大聲疾呼:邁入臨終期的高齡者,根本不適合進行胃造口手術或長期靜脈注射。
如此一來,才能避免家庭因高齡者的醫療產生更多痛苦。再者,更重要的是必須傳達正確的觀念,讓家屬們培養出判斷能力,能夠去好好安排自己的臨終階段。
被踐踏的尊嚴
任何生物,只要無法自行吸收營養了,便會步上死亡。我認為這是極為自然的事情。而企圖抵抗生老病死的延命醫療,我無論如何不能茍同。
我母親因為癌症末期而過世。光靠維生系統多活了三個月,但是在這三個月裡,我們絲毫無法溝通,我每次看著透過管子獲取營養,又透過管子排泄大小便的母親,總是充滿深深的歉意。我想她本人一定不願意走到這個地步。我無視了她的尊嚴,使她以這麼辛苦的模樣困在人世間,那份罪惡感在我心裡揮也揮不去。
延命醫療之苦,誰看了都不想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家屬卻仍然執意要做,我無法相信那是出於愛,那只是活著的人的自私罷了。或許也會有人覺得,親人明明還活著,卻要撒手任其死亡,是多麼冷酷可怕的事,但強迫所愛的親人以受苦的姿態留在自己身邊,不是只滿足了自己的慾望而已嗎? 對我來說,不必要的延命醫療,只是一種踐踏人性尊嚴的行為而已。我絕對不想以那種死法告別。──MN
(本文摘自《不在病床上說再見:帶著尊嚴離開的臨終選擇》啟示出版,宮本顯二、宮本禮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