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隔著一段距離,應該就可以看見排隊的蜿蜒人龍,然而,伸長頸子眺望,竟然沒有看見。同行的朋友緊張兮兮的問:「沒人排隊?難道今天沒開門?」應該不會啊,我知道他們固定星期四店休的,心裡是這樣想,腳步卻加快了。
還沒越過街,便看見了比平常短一些的人龍。「太好了!」朋友開心的歡呼:「排隊排隊!」有隊可排勝過無隊可排,這就是香港對我們的馴化。
進入人龍之後,就像是等待領救濟品似的,拖著遲緩的步伐,一點一點向前進。然而心中是踏實的,偶爾會有單身一人的本地客,看見長長人龍,不耐的皺了皺眉,而後擠到門口,向服務員詢問:「只有一個人,可以先進去吧?」
服務員眼皮子都沒動,鐵面無私指著隊伍:「排隊。」這就對了,管你是誰,管你從哪裡來,都得排隊,真正體驗到眾生平等的意義。
這樣的隊伍,縱使緩慢卻也安心了。眼見前方的客人一組一組被召喚,心中十分雀躍。
密切注意白衣服務員面無表情用粵語喊著:「兩位,兩位,入來啊。」他們可不管你們有幾位,而是通知店裡有幾人座位,如果你剛好幸運的符合需求,就可以入店用餐了。聽不懂粵語的人稍有遲疑便遭白眼,遭了白眼還是心甘情願,如蒙特赦的擠進狹仄的卡座中。
我點了每次都一樣的腿蛋治烘底與凍奶茶,交代了要炒蛋不要煎蛋,便有領到天堂入場券的感覺。天堂就是個凡事不用等待的地方,只是天堂的服務員應該更和顏悅色些。
砰的幾聲,我們點的餐都上了桌,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添加了牛奶的炒蛋色澤金黃,口感柔滑細膩,吃過之後總令人渴想不已,配上薄薄一片火腿,鹹度剛剛好,烤過的吐司散發著焦脆的氣味,一口咬下瞬間抵達天堂。
同桌的兩個台灣女孩商量了半天,點了炒蛋三明治又點了火腿三明治,以及其他的東西,卻很羨慕我烤過的吐司。
真的很想跟她們說:「下次就點腿蛋治,記得要烘底,就行啦。還有,這一家的奶茶真的是數一數二的好喝呀,錯過太可惜了。」但是我忍住沒有說,盡量努力保持著一個觀光客的平淡與禮貌。
其實,在香港這個地方,我早就不是一個觀光客了── 當我知道哪個市場可以買到手磨豆漿;穿越哪條小巷可以更快去到碼頭;哪座公園隱藏著美麗的古蹟;哪家酒店的酒吧可以欣賞一覽無遺的海景。
兩次在香港工作的經歷,加上每年兩次以上的香港旅行,這已經是我今生的第二個故鄉了,有時站在街頭也會有滄海桑田的感慨。
而我講得最道地、最流利的粵語,竟然都與飲食相關。「妳難道不覺得香港的服務生都好兇嗎?」曾經有朋友問我。「他們如果不兇,這裡就不像香港了。」我說。
鄰桌兩個日本觀光客指著我的食物點菜,卻被服務生的問題「炒蛋還是煎蛋」的粵語困住了,鬼打牆一般,我實在忍不住抬頭,用粵語嚷著:「炒蛋啦,烘底啦。」假扮觀光客瞬間破功,突然有種回到家的安適與愜意。
(本文摘自《只是微小的快樂:便足以支撐這龐大荒涼的人生》,皇冠出版,張曼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