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醫師火氣很大:「我告訴妳,不是簽了DNR就什麼都不做,醫生是要有基本的倫理概念。」
護理師毫不客氣的頂回去:「可是,你這些醫囑對病人一點幫忙都沒有,為什麼要病人走得那麼辛苦呢?」
我趕過去查問究竟,護理師又惱又委屈:「報告主任,第三床張先生已經是腦死的病人,前天他兒子就已經簽署了DNR,早上抽血血鈉的數值163(正常值應是140左右),林醫師堅持要我們把血鈉降到正常值,病人即將死亡,這些多餘的治療,算不算是無效醫療?」
林醫師很不服氣:「老師,在DNR的規定裡面,只說明病人死的時候不要做體外按壓,也不要做電擊……並沒有要我們其他事情都不要做呀,我認為矯正不正常的數值,本來就是醫生的責任。」
我先給護理師一個安撫的眼色;拍拍身邊空座位,要林醫師先坐下來:「簽了DNR,的確不代表什麼都不用做。」
林醫師聽我這麼一說,回頭忙告訴護理師:「老師也贊同我的想法。老師,血鈉應該要矯正對不對?」
到底是資深護理師,有十足的工作默契,雖在一步之遙忙著備藥,卻也懶得多做回應。
「血鈉要不要矯正,待會再說,到底是誰去抽血?家屬已經簽署DNR,病人也即將死亡,抽血的結果一定是不正常的。依照我們的醫療常規,矯正不正常的數值,是基本動作沒錯,可是對於即將死亡的病人,可能就是無效醫療。所以抽血的行為,很容易讓大家陷入困境。」我接著問林醫師:「你想把血鈉矯正到什麼樣的狀況?」
林醫師想都不想:「至少低於145吧。」
我接著問:「實務上要怎麼做?」
林醫師稍微計算了一下:「大概要補充2500cc的5%葡萄糖水。」
「然後呢?你預計病人會有什麼變化?」
「血納應該可以接近正常吧。」他開始隱約覺得有些不妥了。
「血糖呢?」
林醫師緊張了:「我忘了那血糖也會升高,所以每瓶5%葡萄糖水要加6個單位的胰島素。這樣子血糖跟血鈉應該都正常了。」
「病人現在腎臟功能不好,打完葡萄糖水之後,會如何?」
「會水腫。」
「那你覺得,他兒子突然看到父親腫了三四公斤,會有什麼反應?」
「他一定會很生氣。」林醫師聲音變小了。
「前天我們跟張老先生的兒子在談DNR時,記不記得他兒子特別交代,父親很怕痛,請我們好好照顧父親最後一程,不要讓他有多餘的痛苦,我們還特別請他放心,你記得嗎?」
林醫師低著頭,點了點。
「如果他兒子質問你,我父親都快死了,為什麼你們還要幫他抽血檢查?又用一堆針劑,你要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林醫師緊張的抓抓頭:「我會跟他兒子說,其實抽血的目的,是想要知道張老先生嚴重的程度到哪了。」
「所以呢?」
「老師,講了半天,血鈉高達163,到底要不要處理啊?」
其實這些類似的問題,每天都在我們病房中發生,如果我們沒有很正確的以病人和家屬,為中心的思考模式,就會不斷的碰到這樣的困境。
說真的,血鈉不正常,是腦死病人一定會產生的現象;照理說,家屬簽署DNR,我們評估病人即將死亡之後,像抽血、照X光,甚至人工水分與營養......等,這些會增加病人負擔的不舒服,或者是會影響病人善終的治療,是可以停止的。
「因為我們照護臨終病人的目標,是舒適與尊嚴。」我再次提醒。
「老師,你這麼一說明,我是了解。可是看到數值不正常,而不去處理,總是覺得怪怪的。」又是一個被課堂教育和臨床實務,有所矛盾弄昏頭的新手醫師!
本文摘自《夕陽山外山(生死謎藏2)》,大塊出版,黃勝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