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那個下午,她媽媽又吵著要吃蛋糕,孝順的她堅持不給,兩母女吵了一架。當天晚上,媽媽病情惡化,很快地就走了。朋友流淚自責:「她病得那麼重,隨時都會走,只不過是一塊蛋糕為什麼我不滿足她?我幹嘛這麼堅持?」
子女難為,父母難受。處理老父母的飲食真的很難。雖然我老媽還健康得很,但是有些飲食習慣還是常常讓我在心中吶喊:「不可以!」
老媽血糖高,偏又嗜甜,老是買一堆糖分極高的沖泡飲料。那些巧克力、黑糖奶茶的糖分標示,讓我腦袋發麻,又不能罵,老人玻璃心,隨便一句話就能讓玻璃碎滿地,最後還不是得我來收拾。
我只能軟軟地規勸她少買一點,再故意把低糖五穀飲放在旁邊,把糖罐子的湯匙換成迷你的,老媽沒耐心,舀個一、兩匙就放棄,不知不覺減糖,還不傷和氣。
再比如長輩都愛的吻仔魚吧。以前物資不豐,蛋白質補充有限,長輩們都視吻仔魚為營養聖品,家裡有人生病,就煮一鍋吻仔魚粥,或來個吻仔魚煎蛋。我們這一代重視環保,我自己絕對不吃吻仔魚,甚至在喜歡的餐廳看到吻仔魚菜單,還會雞婆地對店家曉以大義。
可是吻仔魚是老人家的信仰啊!不過是一碗小魚粥,實在不忍責備,何況她都買了。我只能多訂一些其它的魚存在凍庫,想吃魚粥,隨時有魚可煮,愛地球也愛媽媽。
老媽還有另一個小確幸,每天早晨起床喝咖啡牛奶,吃烤麵包。那是她開始一天的重要儀式。只不過老媽習慣喝即溶咖啡,那裡面的添加物實在讓人心驚。早幾年老媽會用美式壺煮咖啡,還會磨豆子,隨著年紀變大,即溶咖啡還是最適合她,與其看她手忙腳亂,不如別改了吧,精品手沖當然好,但是真正的好咖啡,是讓她開心的咖啡。
除了維持媽媽喜歡的飲食,另一件要做的「大事」,就是調整我的料理菜單。媽媽很善煮,以前在眷村,叔叔阿姨們最喜歡來我們家打牌吃飯,芋頭米粉、煎肉排、蝦鬆、涼拌黃瓜,都是她的拿手菜。過年時,親戚們走春,我家的餐桌就像流水席,姊姊妹妹們又吃又玩,滿屋歡樂。
可惜,再好的宴席總會散去。眷村拆了,媽媽搬到桃園獨居,村子裡一起打麻將的叔叔阿姨們散的散,走的走。這幾年媽媽更是老了,容易累,過年也不辦桌擺酒打麻將了。一個人的晚餐很簡單,去自助餐買條魚,煮鍋熱湯,就著電視吃完一餐,雖然還是有魚有肉有甜點,但總是寂寞簡單。
媽媽偶爾來跟我同住,我便大展身手,出盡大菜,燉牛肉、煎肉排、炒現流透抽配一盤帶花芥蘭,直到我發現,媽媽碗裡老是剩著咬不爛的肉跟青菜,花枝也只吃了一口就放棄。
原來,煮給媽媽吃的晚餐要更柔軟。想起以前看歐陽應霽寫姥姥愛吃鴨腦、糊塗麵,年輕的他想:「這種爛糊的東西有什麼好吃?」後來他才明白,老人牙不好,只能吃軟爛的。
媽媽的晚餐,雞肉得挑雞腿,要燉得爛一些;青菜得挑細軟的,莧菜熬丁香補骨補血最好,清香卻粗厚的芥蘭就得避免;熬湯也得注意,山藥、白蘿蔔、大黃瓜燉排骨很好,玉米、蓮藕絕對禁止。
以前下班前總是跟太太討論晚餐去哪吃,現在關電腦前就得下指令,冷凍庫裡的魚蝦褪冰、飯煮上,回家風風火火用兩個炒鍋,一鍋炒紅燒雞燜著,另一鍋蒸尾鮮魚,最後做個蝦仁滑蛋、炒盤青菜,再把預先熬好的湯端上桌。
下班做飯固然累,可是看媽媽吃得開心,一切都值得了。以前為了做生意吃飯飛快的媽媽,如今得花很多時間慢慢嚼,不急,碗盤慢點收,我們一起把速度放慢,讓她安心吃飯,安心老。
(本文摘自《吃飽睡飽,人生不怕》,木馬文化出版,瞿欣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