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小時候受日本教育，完全就是一個大男人主義者，所幸他不是那種粗暴風流的類型，只是完全不會做任何家事，而且也不知如何體貼別人。他和母親共處了五天，所以我的到來，給了他出去透透氣的機會。這時，我會和母親出去散步，然後一起吃個中飯，而父親多半也會在自己用餐完後就回家。
陪伴父親，安靜享受最愛這味
這種一成不變的探望日常，在父親膝蓋漸趨沒力，搭捷運或公車可能會摔倒後有了改變。父親看到我來了，不再出門，而是等著我帶他出門去住處附近的吉野家吃飯。母親不愛吃吉野家，所以都是我帶父親去吃。雖然我也不愛吃，但總得有人陪他穿越馬路去吉野家。
穿越馬路有40幾秒的綠燈時間，看來充裕，但對於行動越來越慢的老人家來說，其實是有難度的。父親學生時代是短跑好手，所以他很會掌握起步的時間，也就容易在變紅燈之前，剛好走到馬路的對面，他甚至還很自豪這一點。
父親吃得很慢，後來上面的兩顆門牙還斷了，因為沒有牙醫敢為年紀很大的人裝假牙，所以咀嚼更辛苦，吃得又更慢了。我吃完我的套餐，常常需要等他超過半個小時。
用餐期間，我們也沒怎麼說話，他顧著吃，我就顧著滑手機。某次在吉野家巧遇許久不見的同學，我就單獨留父親一個人吃飯，然後跑去找他聊天，當時居然有種短暫解脫的感覺。
從家裡走來、加上用餐，再走回家，至少就要一個多小時。有時當然會在心中小小埋怨，但有時也會慶幸還有這個機會陪他。
歲月無情，連出門都變得奢侈
不過，歲月終究是無情的，他逐漸無法在變紅燈之前順利完成，我就必須常常揮手請正準備發動的汽車，再給我們多幾秒時間。
父親實在太愛吃吉野家了，所以即使我沒去，他也想自己去吃。母親非常擔心他過馬路的安危，說一定要等我去的時候才能去吃。為什麼母親不陪他去吃？因為兩個老人一起過馬路，恐怕更危險！
某天，父親不聽勸阻執意要去，但他因為患有輕微失智，本來過馬路後該左轉，他卻往右走去，結果就迷路了。所幸最後被警察發現，通知我去帶回父親。他為什麼不打手機求救？因為他沒有手機！而且他也記不得家裡電話和我的手機號碼。
有一次，在要過馬路的時候，父親看著旁邊的一家平價日式料理店，居然跟我說他想吃這一家，我就知道他已經過不了馬路了。從此，他放棄去吉野家。這件事才真正讓我體會到，人生是無法逆轉的。
他雖然走不到吉野家，但依然期待每個星期至少可以吃一次。近一年來，我開始幫他去買，然後讓他在家裡吃，心想這樣其實還比較節省時間。
父親的體貼，只是沒說出而已
他以前從來沒跟我謝過任何事，但每次把吉野家的套餐放在餐桌上時，他都會很俏皮地用他唯一會的上海話說「ㄒㄧㄚˇㄒㄧㄚ˙儂」。若我假日不能去時，我會請其他家人去做這件事，實在找不到人，現在我也學會了用Uber Eats點餐。
猶記得有一次，醫院幫父親排了一整天的檢查。在中午休息的空檔，我攔了輛計程車，帶父親去最近的吉野家吃飯。在冗長難耐的檢查過程中，這段吉野家時光，肯定讓他有了片刻的放鬆、甚至是療癒。
父親為什麼愛吃吉野家？我沒問過，他也沒說過。或許他只是不想讓我傷腦筋，每個假日該帶他去哪裡吃飯？若真是如此，他其實還是一個很體貼的人，只是母親感受不到，但做兒子的卻感受到了。
最後，我真心認為吉野家該找我們父子去當代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