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後該告別的不是童年的漁港!吳若權:是對生命中摯愛人事,不願分離的執念感傷

中年後該告別的不是童年的漁港!吳若權:是對生命中摯愛人事,不願分離的執念感傷

別因害怕辜負他人的期待,而未能盡全力去眺望自己的天空。

曾經偶然間跟朋友聊起那個漁港,沒想到我們在秋天正式來臨前的最後一個炎炎夏日翩然造訪。

 

有時候,看似沒有刻意安排的事情,過些時候回想起來,都有其深刻的意義。那天的陽光盛開,一如熱情的少年,燦爛的笑容底下,有著瀟灑告別的姿態。

 

而我期待甚久的心情,明明已經漲滿到風塵僕僕般,卻因為熟年的世故,可以把疲倦都收容在興奮裡。

 

如果,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麼,我能夠擁有幾次的久別重逢,是在相聚之後,從此不再離開?

 

小時候,父親帶我去基隆訪友。我們在港邊停留,看著停泊輪船,聞著魚鮮腥味,夾雜燃油的氣息。那年的我,小到可以讓父親扛在肩上,而瞬間得到夢想的視角。天真,無敵。

 

當地友人,招待我們吃海鮮。父親很會處理魚頭,但他總記得把大大的魚眼睛,放進我碗裡。那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小默契,滑順的口感中有著耳聰目明的期許。

 

午餐後,父親牽著我的手,晃進傳統市場,採買魚蝦回家。這一直是他的好習慣。無論工作多累、路程多遠、手頭多緊,都會大包小包提很多「等路」,不曾讓倚門守候的母親失望。

 

儘管傳統市場四周,瀰漫著港邊的氣味,甚至混雜更多嗅覺的刺激,加上濕濕黏黏的地板,嘈嘈雜雜的聲響,我都以為那是一種雖非日常、但很生活的浪漫。

 

童年的幸福記憶,曾經因為青少年時期的灰暗過程,而不再光彩動人。尤其在失學的那段日子,我完全忘記自己曾經如何被愛。經過重考,上了高中以後,在亟需慢慢重建自我的人生階段,一位愛釣魚的同窗,常邀我到八斗子陪他釣魚。

 

重返基隆,看到大船入港,想起兒時碗裡的魚眼睛,無限感傷。天真依舊,卻不再浪漫。

 

現實生活的挫折與打擊,讓我深深覺得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期待。

 

即使身高已經長到超過一百七十幾公分,我的視角依然無法超過童年時,被父親扛在肩上的眼光。

 

關於海洋的遼闊、離別的滄桑,我其實都是長大以後才漸漸明白的。

 

後來的我,在人生不同階段、跟不同的工作夥伴、或交往對象,多次重返過基隆,以及附近的漁港。當透過海風傳送的魚鮮味,喚醒兒時幸福記憶的畫面,我就能和自己的內在小孩久別重逢。

 

然而,他從不慰留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目送我離開。

 

於是,我又繼續漂流在人海。

 

直到父親過世後的這十幾年來,我每一次經過每一個漁港,都會重新溫習海風裡的魚鮮味,彷彿在畫布中一次又一次重新描繪,過去生命中曾經被愛的痕跡。而其中的每一條線段,都有很深刻的意義。即使零碎、片段、曲折,都能重新組合出強大的力量,支持著越過中年山丘的我,傷痕累累後再繼續踽踽獨行。

 

熟年之後的我,終於懂得回來疼惜自己。接受不完美的人生、以及不完美的自己。或許,我們都曾經辜負過別人的期待;但是,我們從未辜負過所有來自別人付出的愛。

 

 

那是因為我們也曾經真正對別人付出過,所以知道那些心甘情願地付出裡,其實根本沒有任何的期待。真正的愛,原來是無條件地給予。

 

在父親把我扛在肩上的那一刻起,我就該明白:他只是窮盡他一生的力量,無怨無悔地讓我看見,比他視野更遼闊的海洋。而我竟磨耗半生時光,為了怕辜負別人的期待,而未能盡全力去眺望自己的天空。

 

那些錯過的遺憾,只會在每一次對別人付出愛的時候回補。尤其是在沒有期待的付出裡,像農曆十五的月光般圓滿,別無所求,只是綻放。

 

我只是在跟朋友聊天中,輕輕提及這個漁港,怎料到會有說走就走的緣分,在相隔多年以後復返。我無法分辨,心底小小的顫動,究竟是在感謝對方的陪伴、或心疼自己的感傷?

 

於是,我像是要讓自己在夢中確定這不是夢般,用力捏著臉頰,狠狠地再問一次:如果,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麼,我能夠擁有幾次的久別重逢,是在相聚之後,從此不再離開?

 

季節,很快給了答案。

 

回台北的第二天,氣溫驟降,秋雨連綿。像是無預警、又似乎是安排好的,夏天真的走了!而我該告別的,不是童年的漁港,而是對生命中所有摯愛的人與事,不願分離的執念與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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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愈成熟,愈天真:與自己的內在小孩重逢》,悅知文化出版,吳若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