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失敗？這是一個大哉問。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刻意避免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似乎怎麼樣都難以解釋清楚。
最終我找到的定義是：失敗是指當事情無法按照原訂計畫進行與發展。
於是你會開始質疑計畫—你從哪裡得到這個想法與計畫？是誰告訴你這是對的方法？是要求很高的父母，還是挑剔又勢利的前工作夥伴？是社會條件讓你覺得自己沒有走在對的人生道路上嗎？是你自己內在的批判聲音嗎？
或者是你看了太多一九八○年代的浪漫喜劇，以為每件事都會有完美結局，最好還要搭配振奮人心的配樂？（這不完全是開玩笑的，我快四十歲了才領悟到自己對浪漫愛情的想像都是受到電影《西雅圖夜未眠》、《麻雀變鳳凰》、《上班女郎》的文化灌輸。但是根本沒有用，它們是很棒的電影，卻無法成為現實生活的指引，除非你想變成一個喜歡聽深夜call-in節目的應召女郎。）
一旦你開始拆解你給自己設定的「計畫」，你會發現沒辦法按照計畫進行所帶來的傷害，可能沒有你原本想的那麼嚴重。
畢竟所謂的計畫只是針對主觀的問題所採取的一種客觀的解決方式，而事實上你根本無法計畫在五年內要達到什麼目標，因為你無法知道這中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會在「面對失敗的第六條法則：沒有『未來的你』這回事」中更深入探討這個概念。
我對於失敗的定義有個問題，在於它無法適用於生命中難以解釋的災難。本書寫作的階段，我最要好的朋友克萊米才三十八歲就突然腦出血，併發嚴重的腦中風。長話短說，她本來可能撐不下去了。她的家人被告知，就算她僥倖存活，也會變成植物人。
不過最後跌破眾人的眼鏡，她不只活下來，表現還超乎每一次的醫療預期。她經歷腦部大手術，接著要重新學習走路和說話。她的勇氣以及對生命的熱愛，尤其在這樣極端的情況下，不是誰都能做得到。
當她吃力地在復健醫院進行一連串身體、職能與說話治療時，爆發了新冠疫情，疫情很快蔓延全球，人人都受到影響。醫院禁止探病以保護病患的安全。世界各地都有人染疫身亡，很多城市封城警戒，人們也開始居家隔離。忽然間生活就封閉起來。而我親愛的克萊米要承受的最嚴峻的戰役，就是無法看見她丈夫與兩個年幼的小孩。
後來她又接受顱骨成形手術，修補半邊的頭骨，手術後沒多久她確診新冠肺炎（她是院內第一個篩檢陽性的病人，我開玩笑說這不過是她驚濤駭浪人生的小插曲）。
此時此刻，她除了正從顱骨和大腦手術中復原，也必須對抗沒有人真正了解的致命病毒。她渾身病痛又不得不和所愛的人分隔兩地。她每天持續進行療程，只不過治療師們都戴面罩、穿防護衣全身武裝。
然而克萊米從來沒有一句抱怨。她總是告訴我，她選擇與生命奮戰，而且她很感謝老天爺還願意給她奮戰的機會。親眼見證她巨大的生命力實在令人驚嘆。距離她中風後不到三個月，她已經可以出院了。
她先生傳了一張他去接她時的照片給親友們，克萊米在無人攙扶之下走出醫院大門，頂著一個大光頭看起來像是搖滾巨星。她穿的T恤上印著幾個字：「選擇愛」（Choose Love）。
將她的故事收錄在書中之前，我把這些段落唸給她聽。她要我澄清其實至今她尚未完全康復。對她來說，要找到正確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意思猶非易事，即便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她還是得接受物理治療。她說自己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我相信她絕對做得到，因為她是克萊米。我從未見過有誰在看來如此難以跨越的難關下，還能展現這樣的勇氣、尊嚴與感恩。她從未質疑命運的不公。
儘管克萊米從來沒有問「為什麼是我」，我卻常常忍不住替她這麼想。為什麼是她？不過這個問題不會有令人滿意的答案。
我不會把這些改變人生的事件與考試失敗這類挫折等而視之。用怪力亂神的理由來加以解釋也不厚道。事實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壞事會發生在好人身上。但是我知道人類的心靈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撐過這些難關。
近來我到阿姆斯特丹進行書籍宣傳之旅，有位記者在採訪時告訴我，荷蘭語中有兩個字用來表示「失敗」。其一是fale，指一般的失敗，好比面試沒過或考不上大學。另一個字是pech，指我們無法掌控的失敗，由難以歸責的厄運造成的失序和斷裂。
它和英文的pitch（瀝青）有同樣的語源學字根，表示黑暗或黑色的：這個詞源自木焦油或松節油蒸餾後留下黏糊糊的褐色物。十六世紀時，瀝青被用來作為防水材質。一七○四年，英國作家丹尼爾．笛福（DanielDefoe）用pitch-dark（漆黑）來形容一場颶風。Pech 的概念有助我們了解失敗也可以是指一種無法解釋的黑暗狀態，有時候身在其中根本難以看見一絲光亮。
對於正深陷這種黑暗中的人，無計可施又難以反擊的感受旁人無從體會。然而我們可以改變自己面對危機的反應以及處理危機的過程，不論這樣的力量多麼微小。或許我們可以替自己的船隻塗上防水層，等下次風暴來襲時我們就可以應付得更好。
無論如何，這是我的希望。
(本文摘自《失敗學：每一次失敗，都是一次生命系統的升級》，商周出版，伊莉莎白．德依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