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腦出血腦受損,他怪自己沒早發現!醫:即使病人無法救治,家屬仍要好好活下去

父親腦出血腦受損,他怪自己沒早發現!醫:即使病人無法救治,家屬仍要好好活下去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我是拿香的。」爺爺的兒子這樣說。

『那你可以求個符,符水也可以拿過來,交代護理師怎麼做,我們會盡量配合。沒關係的,我知道那是大家的心意。』我說。

「可是,我爸爸是信天主教的。」......

 

爺爺年近90歲了,患有巴金森氏症、中風、失智症,反反覆覆都因為譫妄症(Delirium)而入院。照護爺爺的家屬都很辛苦,因為人在譫妄的時候,除了會大吼大叫,還會拳打腳踢。

 

這次,爺爺是因為昏睡兩天而送醫。透過腦部電腦斷層檢查,診斷出大範圍的腦出血,在緊急插管後,便被轉診到我們的醫院。其實,在外院急診的時候,爺爺的瞳孔對光已無反應,這表示腦部的生命中樞「腦幹」的功能已經受損。

 

在神經外科醫師和家屬說明之後,由於評估手術助益並不大,再加上爺爺年紀很大了、又有多重慢性病,所以家屬決定不手術。

 

加護病房值班住院醫師也和家屬討論了DNR(Do Not Resuscitate),即「不施予心肺復甦術」,指在病人臨終、瀕死或無生命徵象時,不施予心肺復甦術(CPR),包括氣管內插管、體外心臟按壓、急救藥物注射、心臟電擊、心臟人工調頻、人工呼吸或其他救治行為,最主要的目的是避免讓病人短暫延長生命卻承受急救的痛苦。

 

即使值班住院醫師一定會很盡責與仔細和家屬說明並討論DNR的決定,我在查房時,依然會再次逐一地和每一位家屬確認過他們的想法:

 

『是否對病人的病況有充分的了解?』

 

『家屬間對DNR的想法是否有共識?』

 

『是否清楚知道DNR的意思?』......

 

這是因為之前就曾經遇過家屬簽了DNR,並不是他們希望「最後階段」不要急救,而是他們始終以為自己的家人沒有這麼危急、一定會好起來,所以「不需要」也「不可能會需要」走到急救這一步。這樣的認知落差是很危險的,一定要好好溝通、再三確認,才能避免醫病間的誤會,甚至衍伸出更大的問題。

 

「醫師,我爸爸人明明都好好的,怎麼會腦出血呢?」在我確認過爺爺的兩位子女對DNR的想法以後,他的女兒這樣問我。有些醫師聽到家屬這樣的問題,心裡大概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吧,可能還會想「最好人好好的,會需要住到加護病房」。有時候,還會被觸怒。我當然知道家屬是沒有惡意的。

 

『腦出血就是會這麼突然,可以前一刻是好好的、還在和你講話,下一刻就突然倒下。我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這樣的報導,不是嗎?有些人,還比你們爸爸年輕很多呢!』語畢,我看到兩位子女都點點頭。

 

『爸爸的情況是誰發現的?』我所說的,他們都是知道的,只是情感上還無法接受爸爸已經腦出血這件事,才會想要問。這時,只要心平氣和地再陳述一次,不必覺得被冒犯。其實,我有看到他們是需要被協助的,就想再多談一些。

 

「是我發現的。我爸有失智症,經常會譫妄,這個月因為譫妄的次數變多,就安排他住院治療。他每次打完鎮靜的藥物,就會停止躁動,接著大概會睡上一天。但這個星期以來,他幾乎每天都躁動,而且這次很不一樣,打了鎮靜的藥物之後,竟然睡了整整兩天。我一直跟醫生說,我爸不對勁,他們才幫我爸照腦部斷層掃描。我爸是不是已經出血一個星期,只是醫師沒有發現?」

 

我知道,家屬真正想問的是「醫師有沒有延誤治療」。更重要的是,他正在怪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如果我可以再早一點發現異狀,爸爸就不會變這樣了。

 

『我覺得不是。這個腦出血是急性的,就是會來得這麼措手不及,和這個星期的譫妄沒有關係。腦出血一般不會有什麼前兆,也無法預防。所以不要去想,如果早知道爸爸就不會出血。我跟你說,還是會的。』

 

他聽著我這樣說,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差一點就要流下來。

 

他就要有人跟他說,爸爸會這樣,並不是他的失責。

 

『而且啊,我覺得你做的很好,警覺度很高,有發現爸爸反應跟平常不太一樣,醫師也及時幫爸爸做了斷層掃描。再晚幾個小時,應該就來不及了。目前病情雖然很不樂觀,但至少我們有爭取到一些時間,可以好好跟爸爸說說話,想一想爸爸還想見什麼人、還有什麼心願或放不下的事。』

 

兄妹倆點點頭,經過我的提示,他們似乎開始轉念了:從即將失去親人的悲傷情緒中,轉換成要替爸爸多做一點事、多完成一些心願。

 

『你們家有什麼習俗嗎?有沒有宗教信仰?』

 

「我是拿香的。」

 

『那可以求個符,或符水也可以,都拿過來、交代護理師怎麼做,我們都會盡量配合。沒關係的,我知道那是大家的一番心意。』我話才講到一半。

 

 

「但我爸是信天主教的。」

 

『喔,那你們再討論看看,請教友一起來禱告也可以。』

 

「陳醫師,那我可以把這個放在我爸爸的床頭嗎?」兒子當下就把包包上的佛祖牌拆了下來。

 

『家人都同意嗎?如果都同意,當然可以,沒問題。」對於家屬和病人各有不同的宗教信仰,醫護人員要格外小心。

 

到了隔天查房時間。

 

「孫子們昨晚都來看過爺爺了。」

 

『那個佛祖牌還在嗎?其他家人有沒有說什麼啊?』

 

「還在啊!而且還和聖母擺在一起呢!」

 

『真的喔?太好了!』

 

當天下午,爺爺就安詳的走了。

 

我想,爺爺看到佛祖和聖母能夠和平共處,一起送他走最後一程,應該會感到很欣慰。再看到他的子女能夠釋懷、轉念、放下,應該會更欣慰。無論什麼宗教、什麼信仰,都會是我的夥伴。我的信仰則是「救病人,也要救家屬」—即使病人已經無法救治,家屬仍需要好好的活下去。

 

ICU x I see U 金句

 

即使病人無法救治,家屬仍要好好活下去。我能做的是,引導他們把悲傷情緒,轉換成替家人完成多一點心願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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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ICU重症醫療現場2:用生命拚的生命》,原水出版,陳志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