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照太太Jessy 的指示,將拖把包上黃色毛巾,開始拖家裡的地板。原本看來很乾淨,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的地板,用力拖了之後居然發現毛巾很髒,那也就說明地板很髒。
原來要做了清潔之後,才會發現骯髒;就像做了檢查之後,才會發現不健康(我有必要這樣虧自己嗎?但是生平虧慣了別人,虧虧自己也是公平的)。
黃色的毛巾很特別,雖然吸附了很多髒汙,但是用力搓揉之後(而且沒有使用任何清潔劑喔),它又恢復了乾淨,可以再用來拖地板、再把骯髒「抓出來」,對於不很常做家事的我(真是對不起Jessy,以後我會更多做家事的,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好做了)來說,還滿有成就感的。
但是即使拖地板也是要費力的、也是會累的,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不知道是這一次特別賣力,還是身體真的太「虛」,在冬天裡竟然做到流了汗。
不由得想到大樓的清潔人員,他們可是要從地面的第一層,一直拖到頂樓的第三十層,雖然好像一共有五六個人,但是社區總共有三棟大樓,相信每個人拖地板的面積應該是我的好幾十倍……而且是日復一日不斷的做,簡直就像薛西弗斯在滾石頭一樣(欸,有沒有舉錯例子?原諒我是中文系的,不然說「精衛填海」我是比較有把握,但是接受度如何就不知道了)—這樣講是不是有點假惺惺,好像是對勞動群眾很有同理心的樣子?
其實沒有耶,我真的只是慶幸自己沒有那麼辛苦,所以每次遇見他們都會親切的打招呼,他們也回應得很自然,或許並不那麼覺得自己的工作是沉重的負擔,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本來人就是在自作多情,我們哪曉得別人真的是怎麼想的?就像媒體報導罹患癌症的人,總說他們是「抗癌勇士」,那到底是得了癌症沒有死的算是勇士,還是得了癌症死掉的算是勇士?
其實不管你抗不抗它,那些腫瘤就是在你身體裡高高興興的長大、流竄、攻城掠地……基本上就是一群土匪,你可以拿大炮轟他(例如化療、放療),就像屋裡有一隻老鼠一樣,轟炸之後或許老鼠會死,但是房子也只剩下殘垣斷瓦;更慘的是房子垮了,老鼠卻又從別的地方跑出來,讓人徒呼負負(這句太難嗎?自己Google!)。
當然也有人建議跟腫瘤和平相處(又來了!),問題是這些土匪占據的是你的家園,他們要吃要喝,不找你要、找誰要?所以你還是供給者:如果你夠「有料」,他們吃的也不多,或許還能苟延殘喘、倖免於難;否則時間到了一翻兩瞪眼了,也由不得你當不當勇士。
可不可以這樣說:其實沒有人想當勇士,尤其勇士跟烈士根本是一線之隔, 非死即傷—就不許我與世無爭、安養天年嗎?其實問這種問題有夠阿Q的,病痛找上你,也就是命運找上你,那是逃也逃不掉的,你奮力反抗也好,聽天由命也好,總之人生的劇本早就寫好了,只是你無法偷看(咦?這一句好耳熟,是不是什麼大人物說過的?借用一下,請多多包涵)。
不要說一年之前,就算一個多月之前,我也沒料想到自己的處境會變成這樣,到現在也還沒有想出適切應對的方式,也還是只能過一天算一天、過一小時算一小時,等我找出了「自處之道」,再來跟大家分享—呸、呸,誰要跟你分享病痛的經驗?
當然啦!最好是用不到,但是萬一有用到,也算是我對這個無情世界(不能這樣講,其實這個世界對我是不錯的,我必須老實承認),更正,對這個有情世界盡的一點點力量吧!
(本文摘自《最後書:苦苓的餘生日記》,時報出版,苦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