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韓國冷風刺骨，大雪紛飛，但我跟小毓連一件禦寒的保暖大衣都沒有。表面上看似糾結著回台灣穿不到這麼保暖的外套買來浪費，或是穿太厚重不方便買貨、看貨，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生活費拮据有限，根本捨不得添購一件幾千元的羽絨外套。因此我們只好在零下10多度的下雪天，穿著任誰看了都覺得冷的單薄針織外套加上圍巾，讓肌膚盡可能不要接觸到空氣。
穿著單薄的媽媽推著蓋滿毯子與暖暖包的小孩，外加一個步伐悠閒的重量級女孩，很突兀卻充滿回憶的創意組合。我們苦中作樂，一路上不斷自我解嘲說我們窮到只剩下回憶，來支撐我們度過雪地裡的極限。大姆哥安分守己地待在嬰兒車裡睡覺，不吵不鬧，偶爾醒來走幾步逛逛市場。有幾次大姆哥堅持不帶嬰兒車，說他可以撐到回家再睡覺，因為他明白推著嬰兒車在批發市場裡有多麼舉步維艱，而我們也不只一次被追貨的大叔們吆喝，覺得我們阻礙了他們通行的走道。
但小孩哪熬得了漫漫長夜，最終大姆哥還是會想睡，我只好讓他躺在批發推車上一袋又一袋的衣服上面，稍微用彈性繩固定身體以防跌落。但他好幾次還是因為睡得太熟，翻身而摔下車子，還好只是1、2袋衣服的高度，不至於會受傷。
面對大姆哥幼小的自尊，我沒有阻止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想讓他體會用各種不同方式來解決困境。方法有很多種，不是媽媽說的才算。雖然明知道大姆哥撐不過一整夜的追貨折磨，但利用當下擁有的器具來協助他做短暫的休息，也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至少不用再多推一台嬰兒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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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梭哈，換一輩子的幸福）
每週日清晨前往東大門追貨的路上，由於小毓的加入使得陣容稍微龐大。批發市場新品到貨的時間，在週日凌晨12點後才正式進入火熱階段。小毓跟大姆哥不願意獨自待在家裡等我批完貨，雖然他們以兩人獨處會吵架或怕壞人等理由，但我知道其實他們是擔心我太辛苦沒人幫忙扛貨。迫於無奈我只好母雞帶小雞似的，帶著他們一起前往東大門。
批發商場裡除了各路買家之外，最常出現的不外乎是送餐的阿珠媽，她們常常頭頂著一個超大托盤，上面擺滿了各類湯品、鍋物，或是熱騰騰的飯菜。小食堂的廚房大多圍繞在批發商場外圍，因此出來一趟要擺滿餐點，才能更有效率地滿足各檔口的吃飯時間。另外一種則是外送員，負責收發各種包裹、配送快遞的老伯伯。再來就是體力活的扛貨大叔，他們單趟可以扛超過90公斤的貨，穿梭在人來人往、密集度超高的市場中，整個晚上來來回回不下數十趟。我們時常看到大叔們坐在路旁喘息，一邊叼著菸，一邊喝著各種提神飲料，然後忙著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各種痠痛貼布貼滿全身。
不難發現，在首爾做這些體力活的多是中老年人。雖然韓國的法定退休年齡是60歲，但平均要71歲才能真正休息。老人成為了勞動市場的主要生力軍，65歲以上的老人占總人口的15%，韓國即將邁入老年人口比例超過20%的超高齡社會。
2020年四月， 製作了一部《韓國撿紙箱的老人們》，揭露許多本該退休的高齡人士無法安享天年，反而困苦度日的社會現象。韓劇裡的夢幻泡泡在批發市場裡幻滅，一棒棒敲醒夢幻的韓國夢，一幕幕震撼我對韓國的認知。我在這裡看到一大群努力求生存的大叔、大嬸們的不安與無奈，他們明白一旦退休就是等死，因此無法停止工作。政府的老人年金制度承擔不起首爾的高消費，有2/3的老人甚至沒有老人年金補助。他們看不見未來，只能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讓自己可以活得儘量體面一些，不要成了兒女的負擔。
這讓我意識到台灣未來的發展，「少子化」成為影響經濟最重要的因素。身為台灣的年輕人，除了加把勁讓自己的生活維持正常運作之外，對國家與社會最直接的貢獻方式，就是回台灣工作多創造新台幣，把錢留在台灣；另一條路就是生小孩了，只是現在的年輕人們，漸漸放棄了這個選項。
批發市場裡的扛貨大叔給我上了一堂震撼教育。現實總是以殘酷又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重重砸向自己。在韓國停留的時間長了，不同於趕行程的批發客，多了更多時間可以慢下來觀察每個勞動者的角色，以及這個國家最真實的現況。這是一個衝擊強烈的未來既視感，我無法想像自己父母在這樣的年紀，還做著如此吃力的苦力活。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一群老人們，甚至比年輕人更賣力的辛勤工作。
身為21世紀的年輕人，或許早就意識到這樣的趨勢，所以不婚不生主義變成一種現代躺平族。但身為台灣人相對覺得慶幸，因為在台灣只要努力再努力，還是有機會換來輕鬆一點的晚年。每個追貨的夜裡，我都不斷告誡自己：「年輕時扛下來的苦，換得年老時的一點喘息空間，以及成為下一代最穩固的靠山。」批發市場的扛貨大叔與我們，那沉重又身不由己的疲憊步伐和背影，成了我每個想偷懶瞬間的當頭棒喝。
作者簡介＿盧妍菲（Lucy）
1985年2月生，現任職於外商公司，擔任服裝商品採購開發經理。是有求必應的單親媽媽、是爸媽的寶貝女兒、是貓奴、是潛水員、是救生員、是料理美食家、是朋友的心靈導師、是新手作家。外表冷冷的但內心很溫暖，有著不畏惡勢力，永不低頭的倔強個性。剛做完月子就變成單親媽媽，腫瘤手術後又決定帶著小小孩前往韓國留學，保持著赤子之心，勇於挑戰與突破的冒險精神。
本文摘自台灣遊讀會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梭哈，換一輩子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