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歲,國立碩士文憑前腳拿到,當大多數同學還沒完成口試和離校,我後腳就像是想和這24年的歲月斷絕關係一樣,馬不停蹄地轉身就跑。噢不對,是飛。
企圖讓人生再有……價值一點?
表面上我是說,我領了全臺只有3個名額的全額獎學金、還補貼每個月生活費的英語學習機會,其實更深層的我是在逃離汲汲營營的人生規畫、錙銖必較的亞洲風俗、一段讓我倍感壓力的感情和從懂事開始,被升學壓榨和怎麼比都比不完的同儕競爭。或許我想逃離的是一種……迷失感。想找一個無人熟識、青份的所在,沉澱一點或瘋狂一點。
日本東京時間傍晚,我們飛向美國波士頓。飛行時間10多個小時,我們像夸父追日一般,從夜色深暗的一頭追著那日頭,直到夕陽餘暉照入。到達波士頓是當地時間黃昏,我們追不著炙熱的日頭,只趕上了天光的尾巴。
在波士頓等待隔日凌晨飛往邁阿密,又是一個10多個鐘頭的等待。看著機場人員下班、商店漸漸拉上鐵門,人潮散去,我們狼狽地一人占據兩張椅子打盹。入夜後的機場特別寒冷,很是襯托生物醫學重鎮的理性孤傲,但對我們這些只帶著夏季衣物過境去熱帶國家的旅人來說,是場殘酷的考驗。我緊抓身上唯一的大衣顫抖著,疲憊的腦中浮起指導教授的話,想起這或許才是我該待的地方,不是更熱的南方。
▲波士頓機場(圖片來源:Soy Mavis、時報出版提供)
指導教授:「妳怎麼會要去那種地方呢?都是那邊的學生要到臺灣,而妳應該要去英美歐拿博士呀!」她惋惜我浪費人生的光陰。
我歉疚著聽進她的感嘆,她不知道我為了達到當時的狀態已經筋疲力盡,像深陷泥沼漸漸缺氧,沒有辦法呼應她的期望;她不懂我花光辛苦攢的研究津貼買時間以天計算的長程機票,其實不只是學英文,更是想了解別的國家的人,他們的人生究竟是怎麼樣?是不是和我一樣一直念書、一直比較、一直很害怕是否停止了升學但轉向的是工作的牢籠、金錢的奴隸……然後……然後……
人生就只剩這樣?
我一想到這是人生的盡頭,就恐慌地得重新調整呼吸,想拔腿就跑,去哪都好、越遠越好。
凌晨從波士頓搭到邁阿密,邁阿密機場人潮洶湧,說西語的人口多出了好一大半,差點以為終點到了。我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只浮現了海灘和CSI犯罪現場。九點多上了往貝里斯的班機,下機時貝里斯的入境口已累積許多前來度假的觀光客,寒意散去,我猶疑的心也沉靜了。
人龍和緩慢的入境程序成了對比,我吸口氣面對,因為機場的原始震撼地提醒自己這已是不同的世界了。
貝里斯是位於加勒比海的國家,美稱是加勒比海之心,上承墨西哥,右延加勒比海,下接壤瓜地馬拉。因為過去曾被英國殖民,這裡是中美洲唯一、拉丁美洲唯二講英語的國家,但一半人口的母語還是西班牙文。
簡外交官前來接機,我們3人頂著30多小時的疲累也沒梳洗就見了大使,那個選中我們的男人。噢對了,臺灣大使館在貝里斯市臺灣街,就在海岸旁。那是我第一次在奇異的國度上頂著豔陽天,看見加勒比海;加勒比海上,藍天白雲時不時吹來涼爽的海風。視野所及沒有海盜,如果你問。
該國的國際機場在沿海的貝里斯市,有著怎麼拍都美麗的藍天白雲和蔚藍海洋,但這裡已不是首都;由於1961年颶風的關係,這裡的首都由貝里斯市(Belize city)移至內陸貝爾墨潘(Belmopan)。熱帶季風氣候,雖炎熱但貿易風的調節使得這裡的氣候還算怡人。我們在這裡晒著入射角度比臺灣大一點點的太陽光,開始了生活的新篇章;新篇章的第一頁就是災難,因為抵達的隔天,颶風就來了。
或許要警示我20幾年平淡的人生將有大轉折一樣,颶風尾隨我們的到來,侵襲了幸運躲避幾十年的貝里斯。不過暴風雨過後萬物才能重新萌芽,我的人生也是。
這塊土地對我心靈的衝擊每一次都原始而暴力,卻又因為接受了很多好意而無以抱怨,反而更心存感恩。在中美的這一年,其實我是去找回過往我在臺灣沒有構築好的人生基礎,找回那些迷失在追逐成功道路上的生命的基本,然後我才又學會了愛。
▲貝里斯國際機場(圖片來源:Soy Mavis、時報出版提供)
幾年後的現在,更肯定的是對當時的決定無愧。或許我的本業是學經歷給的,但能說出口的人生故事、臉書和IG的粉絲、曾經在皇冠雜誌連載專欄的機會和這本書,卻是因拉美而起。當我寫下這段旅程的開場時,才發現整個故事是以逃亡開始,卻以新生而結尾。整個拉丁美洲或許是禁錮了我和人生過去的牢籠、監禁了那些發達、方便和我曾經理所當然地以為,卻用最原始的野性解放了我的靈魂。
拉丁美洲很危險!毒梟騙子很多!很落後很亂!男人都花心多情不工作!女人也愛惹七捻三啊!
這些曾阻止我前往的勸退不斷響起,曾經我也這麼以為,但逃離這些緊箍咒才發現,課本給的知識太片面,我們從沒好好了解就留下了印象。才發現國際觀很多時候是強國或是媒體的渲染給予的,角度太單一。其實起點應是關心,而當你關心不同世界的不同人,才會有各種不同的切入觀點,世界才會立體。
我們從不知道生命會帶你走向哪,就像我說不清怎麼會發現這個獎學金,又如願申請上一樣。關於亡命之旅,我只是擁抱他和分享。
作者簡介_Soy Mavis
念過病毒學,卻到了登革禽流感肆虐的拉美;念過寄生蟲,卻吃了當地人的生螺肉和淡水生魚;念過病理血液生理學,眼睜睜看見貧病如何殺死當地人,卻又被他們對死亡的坦然而撼動。走了一遭,世界才立體起來,所以決定用溫度記事,分享那些尋回生命基本的日子。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流亡拉丁美洲:漂洋過海拐回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