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為獨居老人,「物以類聚」地有許多獨居老人的朋友。近年離世的兩個女性友人也是獨居老人。所幸,獨居的她們有許多朋友,直到最後都有人扶持著她們—我之後再來分享這部份的經驗—是因為她們最終都在醫院離世的。
目前日本人有八十%在醫院臨終、十三%在家臨終、五%在安養院臨終,而在安養院臨終的比例逐年增加(二○一○年)。話雖如此,人們主要在醫院臨終的歷史並不長。
日本人自古以來都是在榻榻米上離世的。一九七六年,在家臨終與在醫院臨終的比例出現逆轉。之後在醫院離世的情況猶如怒濤排壑,最終成為主流。這裡順便告訴大家,在醫院生產成為主流是在一九六○年代。在那之前,人們都是找產婆到家中協助生產。也就是說,日本人將誕生與死亡託付予醫院的歷史,還不足半世紀。
養院臨終的比例逐漸增加。我每次前往安養院進行調查,都一定會確認對方如何安置遺體。從往生室的位置與氣氛,就可以了解該安養院對於死亡的觀念。若往生室設置在不起眼的陰暗角落、靈車只從後門出入……實在不太好。不能從同一處進去、離開,情何以堪?刻意不讓安養院裡其他高齡者看見的態度,也實在不妥,彷彿死亡不可見人也不可告人。
當我前往韓國調查,曾詢問失智症老人團體家屋(Group Home)負責人:「你們提供送終的服務嗎?」「有。」「請問你們的往生室在哪裡?」「我們沒有往生室。」……咦?當我問對方:「你們如何安置遺體呢?」對方的答案著實令我吃驚—
「我們會將遺體運送至醫院的太平間,再通知家人前往。」
韓國人之所以這麼做,據說是普遍大眾認為,若當事人在安養院臨終,會令家人感到臉上無光。一定要表演出讓親戚們認為,家人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將當事人快速送至醫院救治。
韓國就在日本隔壁,我們沒有資格笑他們。日本的安養院也沒有送終的地方。特別養護老人安養院(特養)、團體家屋只要發現入住者的病情加劇,就會撥打一一九請求救護車將其送至醫院。
我在某間收容重度失智症的團體家屋詢問:「你們如何送終呢?」對方也是回答:「我們沒有提供送終的服務。」「嗯?那你們會怎麼做呢?」沒想到也是撥打一一九請救護車將當事人送至醫院,而且得視當時的情況才能知道會送至哪間醫院。
送終的確會增加安養院的負擔,甚至有些員工會感到害怕。儘管照護老人保健設施(老健)規定一定要有醫師、護理師常駐,若只有照護員的其他機構可能會無法因應。隨著重症受照護者一步步走向人生最後的舞台,死亡是遲早得面臨。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在現在生活的地方臨終吧—因此特養、老健的送終率日益提升,日本的照護保險也更為安養院加計「送終照護」的配分。
安養院目前已成為入住者最後的棲身之所。即使是應該要協助入住者在家臨終的老健,也因入住期間拉長而「特養化」。特養、老健接受了此現況,會在收容入住者時與家人協商送終的方式。
選項有二━━在寢室送終或送至醫院。目前仍有許多家人會選擇後者。因為有些鄉下仍認為「若不將當事人送至醫院會在親戚面前失了面子」。
以前在鄉下或窮人之間,醫院屬於「奢侈品」,甚至有孝子會感嘆:「真希望在父母死前能讓他們去醫院就診。」這種希望在醫院盡一切可能救治的心意,已淪為擺給親戚們看的場面,導致在醫院送終的比例擴大。如此一來,與其說當事人希望在醫院送終,倒不如說是家人的選擇更為貼切。
在醫院臨終還有將死亡自日常生活抽離的效果,當然也有地方刻意置死亡於光天化日之下。日本愛知縣西尾市的單位型特養「千年村」就是以所有房間都是單人房而為人所知。「千年村」是間約十人為一單位共同生活的安養院,正中央配置廚房、餐廳、客廳等共同空間,四周配置單人房。此外「千年村」有開放的出入口,供靈車停放。與離世者有往來的入住者會在靈車離開前齊聚一堂向離世者告別、送離世者離開。
「千年村」刻意打造了能親眼見證死亡與別離的場景。齊聚一堂的高齡者經歷這樣的場景後會感到安心:「大家之後也會這樣送我走吧。」
在舉行相同儀式的其他安養院也有感動人心的小故事—曾有完全認不出誰是誰的高齡者參加儀式時,在靈柩被送走時深深一鞠躬,朗聲道:「這麼長的一段路,辛苦你了!」有其他的告別方式勝過於此嗎?
(本文選自全書,張若儀整理)
作者:上野千鶴子
出版:時報出版
書名:一個人的臨終:人生到了最後,都是一個人。做好準備,有尊嚴、安詳地走完最後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