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白癡公主訪談前， 我從未真正思考過「我與母親的關係」。身為兒子，出生於傳統家庭的孩子，我知道男孩長大該有自己的事業，該賺錢，該成家，該孝敬父母。
孝順是理所當然，但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該孝敬父母？對孩子的愛與付出，目的是為了孩子的孝敬與回報？
「我想陪我媽媽，所以40歲前絕對不嫁。」這是白癡公主的故事。
12 歲以前，是與家人牽絆最緊密、相處時間最長的時候。進入青春期，重心是朋友；成年後，心思在愛情；出社會後，全心奮鬥於工作；30歲了，花時間在婚姻，再過幾年，陪伴的是孩子。照顧友誼，呵護愛情，經營婚姻，我們在意自己喜歡的、自己想要的、自己嚮往的，我們花大量時間認識自己，卻花了極少的時間真正認識最熟悉的家人。
最熟悉的，常常最陌生。你知道媽媽的三個願望是什麼嗎？你能說出爸爸最心痛的一件事情嗎？我們常常答不出來。
青春期以前，家人陪伴你最多。當你長大了，卻極少有機會陪伴家人，像他們陪伴你那般多。都在為自己而活，卻始終未發現，媽媽的軟弱，是她說服自己鬆開你的手，是她要自己接受十五年來的人生重心，都終將遠離自己。
媽媽為你好，卻獨自凝視你瀟灑長大，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催眠自己，放手才是真的為你好。
白癡公主是單親家庭，媽媽獨自拉拔姊妹長大。訪談節目播出前幾天，我與製作人為了一張「水餃照片」爭執。
其中一個原因是訪談要精緻， 製作人通常會要求剪接師刪除冗贅的對話。白癡公主說道：「我從小經常三餐吃水餃，長大以後終於吃到正常的三菜一湯， 才發現原來當年媽媽是真的沒有力氣。」這段話被刪除了。製作人為收視率考量，愛情故事確實比小時候的飲食回憶來得吸睛。
我特地進公司一趟：「水餃這段不能剪掉！白癡公主的媽媽身兼多職，拚命賺錢，她分身乏術，以最高效率填飽肚子，在差一點繳不出房租時，還得養活兩姊妹，想出煮水餃的辦法，能快速以最低成本養大孩子。白癡公主誓言40歲前不結婚的理由，是因為媽媽的世界只有她。」絕對不能刪，而且得把水餃照片放上去。
也因為這段過程，孩子小時候總會抱怨「……怎麼又是水餃。」長大以後孩子會知道，那盤水餃，省下的做菜時間、多賺的時薪，才足夠你們有下一餐水餃。簡單的一餐又一餐，孩子終於長大，總算能自食其力，此時媽媽才總算鬆了一口氣。在勞碌的日子裡，她忘了時間已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疏忽了身體終究不再年輕，當她目送孩子離開，才久違地回首自己，卻已經來不及。
媽媽的人生只有兩個字「無悔」，無悔於犧牲青春，無悔於放棄自己的人生，無悔於忘記自己的喜好，無悔於把時間獻給孩子，無悔於─從未真正照顧好自己。她已經忘了如何對自己好。
即使孩子已經離開，有了自己的另一半、自己的孩子，此生都將掛記別人勝過自己。這就是媽媽的宿命。
其實我當下能理解白癡公主的「陪伴媽媽四十年，不婚誓言」，卻深知自己不可能辦到。我一邊感動於公主對母親的親情至深，一邊思考自己要是真的如此仿效，此生註定不快樂。
前些日子，在社群上瘋傳一篇「自殺遺書」，撰文者是被婆婆長期欺凌、冷暴力、精神施虐的媳婦─這位善良到沒有界線的女孩， 她的老公軟弱， 且過分依賴母親。
女孩婚後與老公、婆婆同住，女孩的一切言行，皆需獲得婆婆認可。婆婆的命令，代表老公的命令；老公的言行，等同婆婆的指令。她受排擠，孤立無援。
遺書內文大致如下：「我的婆婆殺了我，嫁來的幾年，每天過得膽戰心驚，天天看人臉色很累，經常被霸凌，說錯一次話，就無視我、恐嚇我，夠了！不是想死，是我活不了。永遠不見，我解脫了。」
孩子與父母的相互依賴程度， 若未能理性思量，一步踏錯了，即釀成悲劇。女孩嫁入老公家後，飽受「老公的母親」折磨，最終放棄孩子、老公，離開人世。
說是婆婆殺死自己，其實老公也是幫凶。丈夫的課題：老婆和媽媽不和，我該選哪一個？媽媽的課題：兒子是我的？兒子的老婆也是我的？
其實每個人的能力有限，要照顧好自己已經夠難，還得照顧老公老婆、照顧孩子，照顧父母、老公的父母，照顧朋友，取悅老闆，和同事社交。
甚至得在意臉書上的「觀眾」眼光。人生真的好累，應付所有人，最後累的是自己，一般人還沒結婚就先累到對世界失望了。在丈夫和婆婆的那兩堂課裡，受傷的就是嫁進家裡的女孩了。
可我想問，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都在照顧別人、迎合別人，什麼時候才要整理自己？我認為人的時間有限、心力有限， 能付出的也有限：
「唯有自己優先把自己照顧好，當有餘力時，才來照顧身邊最重要的那一個人，這樣才能活得平衡。」至於那個你唯一該照顧的是誰？我認為是自己的另一半─婚前叫做男女朋友，婚後叫做老公老婆。
你會問，老公如果只能把我當作優先，他媽媽怎麼辦？廢話，媽是爸爸的責任啊！那如果爸爸死了呢？一樣廢話，媽媽要再找新老公啊……這是媽媽自己的課題，兒子可以陪她解，但不能成為她的解答。因為兒子有自己的人生，兒子若牽絆媽媽一輩子，當媽媽離世以後，兒子怎麼辦？真的愛彼此，得讓彼此去找各自的幸福。
人活在這世界上，優先順序最重要。事情有輕重緩急，感情有優先順序。我鼓勵所有人都該自私。只有自私，切割感情，人與人的關係才能清晰。
最理想的人際關係優先順序如下：
順序一 自己／另一半
順序二 兒女／手足／父母／摯友
順序三 老公的母親／同事／老闆／親戚
順序四 普通朋友／不熟的親戚／老婆的閨蜜
順序五 叫不出名字的朋友／網友
當此優先順序成立，老公跟兄弟出去玩到深夜未歸時，就得尊重老婆的感受；老公在媽媽和老婆之間的選擇，就該照顧老婆的心情；老公與老婆閨蜜的距離，就該拿捏得適可而止，而不是跨越界線到第二順位，進而不小心破壞規則……成為小三。
如此邏輯， 你只需要維繫好順序一至三， 這些為數不多但至關重要的人們。其中，最需要呵護的，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的另一半。
而在順序四、五中，人數越來越多，幾乎名字都叫不出來，你根本不需要在乎他們的評價。把界線定義清楚，被討厭的勇氣也由此而生，他們的一言一行，根本傷害不了你。
看到這裡，是不是鬆了一口氣？那些傷害你的、讓你倍感壓力的、妄想透過精神施暴殺死你的、對你冷暴力的，都不重要了。此生只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心靈健全」，並讓完整的自己，遇上另一個也完整的人。
其他人的人生，與你關係不大。
這位「被指控殺人」的婆婆，唯一可以託付的是自己與另一半。不是期望兒子的供養，或要求媳婦的伺候，而是愛得適可而止。那些多出來的愛，先愛自己，再愛到另一半身上。
不要太愛兒子，因為兒子終究會遇見另一位女孩相愛，更不要因為愛而控制兒子，或侵犯兒子的老婆。
這位兒子，沒有把自己老婆照顧好，可惜了。這位辛苦的媳婦，辛苦妳了。
願那些釐不清的關係、不清晰的責任，都終將被溫柔、理性對待。而人生走過三分之一，人終將找到一條通往幸福的路，才算是珍惜了曾經呵護過你的人，對得起他們的付出。
(本文摘自《好好生活 慢慢相遇：30歲，想把溫柔留給自己》，三采文化出版， 黃山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