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逼迫女性過度逞強的「女性自主」，其實是走到另一個極端的變相逼迫——妳不僅要跟男人一樣優秀，還得做一個完美女人。但這並不是所謂的獨立自主，為什麼呢？因為妳所在意的焦點，還是「自己以外的人事物」，而不是「妳自己本身」。
無論妳在什麼樣的時代，無論妳做了些什麼，當妳總是把焦點放在他人的讚美，因為他人的評價而壓迫、強求自己時，妳的身心依然活在他人的眼光裡，妳從來就沒有得到過自由。一個心靈不自由的女人，即使看來事事完美，內在與舊時代那些抱著貞節牌坊、被道德綑綁的纏足女性，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妳的身體雖然進入了新的時代，但妳心靈上的裹腳布，卻還沒真正解開。
身為瑜伽老師的朋友B就是如此。
她每天的行程極其忙碌。一大早起床，為孩子和丈夫準備熱騰騰的現做早餐，再幫孩子做一個營養充足的便當，接著開車送孩子上課，順便到公婆家去接公婆外出，先送公公去復健診所復健，再帶婆婆去道場當志工，接著轉往附近的超市買菜，買好菜順便辦完瑣事之後，再趕去接復健結束的公公、當完志工的婆婆回家，到家後再為他們準備午餐。午餐後，她開始洗衣、整理家務，接孩子回家，再準備好一家人的晚餐。晚餐後趕往一些運動教室上課，十點鐘回到家，再清洗晚餐後堆在水槽裡的碗盤。
她完全做到街坊鄰居讚不絕口、家人無可挑剔，而我望塵莫及的「好媳婦」。
然而，生活相當自律的她，某次健康檢查卻發現自己罹患了乳癌；幸好發現得早，部分切除再經過一段時間化療後，她慢慢痊癒。
為了治療，也為了讓虛弱的身體有恢復的時間，她只能把接送孩子的工作交給先生，孩子改訂學校營養午餐，公婆自己搭車去復健、做志工，而家務則固定請清潔人員協助 ⋯⋯以往那些「非她不可」的任務，她學著慢慢放手，交付給其他人之後，她說自己在某天晚上，突然真正哭了出來——
「那天晚上我才發現，這麼多年來，我其實活得好累。」她說：「但是，可怕的是，我完全沒有感覺到累。但我實際上一直緊繃著，我拚命努力讓自己當個好媽媽、好媳 婦，我也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直到這場病讓我發現，以前的我一直活在某些標準中，一直用這些標準給自己評分，然後當這些事情都不是『非我不可』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沒價值了！原來，我只是用這些事情來證明自己很有用⋯⋯原來，我其實從來沒有放過自己！」
前陣子我的粉專讀者在留言處，跟我分享了一個網路故事。
故事內容大概是說，在朋友因病過世後一段時間，作者打電話關心朋友的先生，想關心他們家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作者以為，失去了盡心盡力的好太太，這位先生一個人要照顧年邁父母與兩個孩子，應該會非常疲倦吧？想不到，電話裡面的先生情緒穩定、語氣輕鬆地告訴作者：
他已經從原本需要出差的職務轉調為內勤，也請看護照顧一雙年邁的父母，平常一個月兩次安排清潔公司來家中打掃，又另外為孩子找了能夠煮三餐的保母在家中照料。只有一開始找幫手時覺得有些忙亂，現在都上了軌道，一切都好。
那篇文章的最後，作者想起自己過世的那位朋友，在她生病之前，為公婆、丈夫與孩子奉獻所有，因此把一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因為老公需要長期出差，為了行動不便的公婆和接送孩子，她不但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更推掉許多次閨密的聚餐⋯⋯她總說，家裡沒了她會亂。但現在，他們永遠失去了她，每個人卻還是可以回歸穩定的生活。如果她早知道，這個家所有的一切，並不是非她不可，那麼她是不是就可以多花一點時間與心力照顧好自己？那麼她還會不會年紀輕輕就患病離開？
生死有命，我們很難去揣測，如果故事裡的那位太太，早一點放下「好女人執念」，她會不會獲得更健康的身體？但至少從我的朋友B，和前面這個網路故事中，我們都要懂得——一個新時代的女性，並不等於一個「完美小姐」。
真正的女性成長，是了解「自己真的需要什麼」，學習理解自己，學習不逞強，學習放過自己，也學習溫柔而堅定地畫下底線。而不是繼續服從一個傳統的價值觀，用那些舊的標準來定義自己，逼自己成為一個樣樣行的神力女超人。
作者簡介_蔡佳芬
璞之妍診所負責人，有一粉絲頁「蔡佳芬醫師 生活·美學手札」，粉絲頁7.2萬人。
本文摘自重版文化出版 《離開，或許才是真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