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57歲離世,哥哥姊姊竟放棄認領遺體!他嘆:人為了活下去如此拚命,離去時也應優雅退場

弟弟57歲離世,哥哥姊姊竟放棄認領遺體!他嘆:人為了活下去如此拚命,離去時也應優雅退場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我拿起一朵白菊花,潔白而修長的花瓣,在我手中輕輕搖曳。然後一手抓著花莖,擺到祭壇上,放在紅紅的棗子與溫暖的燭火之間,並將花朝外,花莖朝內擺放,希望這麼做能讓亡靈拿得到這朵花。祭壇上正中央,擺了寫上往生者姓名的牌位,「故 尹基煥(化名)」與「故 金鐘福(化名)」。我望著他們的牌位半晌,然後低下頭。無論故人的人生過得如何,期盼他們的最後一段路能安息。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陌生人的喪禮。對於他們的長相、做過什麼或喜歡什麼,我完全一無所知。他們兩位是無親亡者,意即死後無人幫忙辦理後事的往生者。

 

尹基煥是在二○一九年九月三十日,在蘆原區一處公園的長椅上離世,據悉,他陪伴孤單亡者走完最後一程生前獨自住在考試院裡。金鐘福則是在銅雀區某間醫院裡,因罹患肝癌而逝世。

 

兩人雖然彼此毫無關係,卻都是在一九六三年出生。

 

無論在世時,或離世時,他們都過著孤獨淒涼的人生,我想陪伴他們走完最後一段路,也就是這些所謂無親亡者的葬禮。在過去,這些人的後事往往僅以火葬處理,近來則建立了替他們治喪的制度,稱為「公營喪禮」。首爾市從二○一八年起制定了相關條例提供補助,而其他的地方政府也陸續加入此行列。

 

於是,我參加了公營喪禮,一起為這些無親亡者送行。這次的體驗,是由非營利團體「分享與分享」與殯葬業者「真情禮儀」協助我參與。

 

令人在意的枯萎「野草」

 

我將收在衣櫃裡的黑色西裝拿了出來,穿上久違的西裝褲,套上黑色的外套,穿上黑色皮鞋。這是對初次見面的故人應有的禮貌。

 

那天是大學學測日,一如往常般吹著刺骨的寒風,才一走出門,我馬上後悔沒穿大衣。聽見了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低頭一瞧,是一些因冬季寒風而枯黃的不知名野草散落在地上。也許是正在前往告別式的路上,這平凡無奇的風景莫名令我在意。環顧四周,我看見一位繃著臉的考生和輕拍著他的媽媽。這正是與你所愛的人同行時的風景。

 

我花費了近兩個小時,到達了位在京畿道安山市的告別式會場。由於這天並沒有告別式,入口處的職員還問我:「請問有什麼事嗎?」我先表明了記者的身份,然後等待真情禮儀的明才益代表。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靈堂,感覺更淒涼了。

 

一會過後,一輛白色的靈車抵達了。

 

意外身亡的五十三歲無親亡者

 

明代表打開了靈車的後車門,裡頭擺放著一具遺體。他是原先安置在首爾醫院,再運送過來的無親亡者。遺體裝在塑膠袋裡,腰間繫著一條腰帶。明代表說明,這麼做是為了避免體液滲出。我問他那是什麼意思?他卻反問我是否聞到了味道。這才發覺,空氣中隱約瀰漫一股不曾聞過的微妙氣味。

 

明代表請我先到告別式會場的服務處等候,等他大致完成工作後,會再通知我下樓。雖然我曾堅持要陪同他工作,不過他堅決不讓我留下。即使我既好奇,又有點憂心,也只能無奈地先待在服務處了。

 

四十多分鐘後,明代表打電話請我下樓。這時,我第一次見到了躺在棺木裡的無親亡者。雖然看見了他的臉,我卻不自覺地迴避了視線,他的臉色發紫,鼻子右側有一道傷口。從黑髮看來,我以為他年輕很輕,沒想到明代表說:「他是一九六七年生的,五十三歲。」他穿著黃鐘花色配天藍色的壽衣,端端正正地躺著。

 

他是李順植(化名),故鄉是全羅南道莞島,在首爾生活一段時日後,於上個月的十三日意外死亡,死因為「墜樓」。明代表說他的腳骨折了,這也是剛才不讓我看到的原因。

 

他也說,無法得知李順植生前的情況,僅知道是基本生活保障補助的對象。

 

我只能推測他的生活想必很辛苦,可能為了賺錢或實現夢想而離開了家鄉,就這樣過著險惡的生活,最後獨自死於異鄉,聽說他在家鄉也沒有親人。

 

「這遺體很乾淨」

 

我以雙手抓住李順植先生的雙腳,摸起來很僵硬。願他的靈魂得以安息。希望他能在一個能無憂無慮生活,無須擔心一蹶不振,不必天天拚命的,令他舒服自在的地方,享受久違的放鬆,散散步。

 

明代表告訴我,一般的無親亡者遺體狀態都不甚完好,不過這位的遺體已是相對乾淨的了,可以算得上是前百分之二十的前段班。話雖如此,明代表還是給我看了一張照片,他說是幾天前看到的無親亡者。

 

一看到照片,我不禁緊緊閉上眼。他的遺體都腐敗了,到處都是蛆,因為當初發現時已經呈現腐壞的狀態。他也說,假如是汽車旅館或一般旅社的話,至少會隨時清潔,而較快發現遺體,但住在考試院的人,經常是飄出異味後才被發現。我問他面對這種情形,是否覺得很辛苦。「當然辛苦啊,但是能怎麼樣呢?還是必須由我們來做。」身旁一起工作的李代表答道。正因為如此,他們不會交給員工處理,而是由兩位代表親自進行入殮。

 

在談話的同時,他們將李順植先生的臉部,先以一層白布包裹,再以一層黃色的壽衣裹住,他看起來更安祥了。我再次祈求他能得到安息。

 

現在要進行入殮了。兩位代表中,一位抬著頭,一位抬著腳,而我則幫忙抓著腰部。明代表對我說道:「把一手放在底下,一手擺在上面,抱住他。」在喊出「一、二,欸咻!」的口號當下,我們抱起了李先生,並將他的雙手收攏在中間。蓋上棺蓋後,再覆蓋一層紅布於其上,在「故 李順植」這個名字周圍,有花朵環繞。

 

最後,再鋪上一塊絲質白布,上面寫著「極樂往生」(死後在極樂淨土重生)。然後他們抬起棺木,移動到安置所,預計在隔天替他舉行喪禮,再進行火化。

 

在火化前,為無親亡者好好送別

 

我很好奇無親亡者下個階段的旅程,於是來到了首爾市立昇華院,也就是人稱「碧蹄火葬場」的地方。此地的深秋氣息,冷到我連鼻尖都凍著了。顏色漸深的落葉擦過我腳邊,沙沙作響。翠綠新葉萌生,又漸漸枯萎,是大自然的法則。來到這裡,我更深刻地體認到,生與死正是順應著自然的規律。

 

到昇華院後不久,有輛靈車也抵達了,明代表從車上下來,開啟了車子後門,裡頭安放著兩具棺木,是正要踏上下一段遙遠路途的無親亡者。

 

我暫且忍住不問他們兩位的身份,先幫忙抬起了棺木。四個男人緊靠在一起,「欸咻」一聲,將棺木搬到有輪子的大體推車上。「哇,好沉重。」其中一位笑著說道,另一位也跟著微笑了。說不定那股沉重感,是來自無親亡者的生命吧。搬運棺木的過程中,大韓佛教曹溪宗志工團的幾位會員,則站在一旁誦經,還有人在棺木上放了一朵菊花。

 

我整理了一下棺木,心裡默默對著不知名的他說道:「初次見面,你好。我是南亨到。幸好你不是獨自一個人離開。我很榮幸能陪你走過最後這段路,你辛苦了,請安心地走吧。」

 

儘管有家屬,卻無人認領遺體的原因

 

兩具遺體的棺木,分別送進了一號與二號火化爐。我透過玻璃窗看著他們,而棺木前也擺了寫上他們姓名的牌位。現在是等待火化完畢的時候,聽說通常要花費一個多小時完成。

 

這時,我才詢問幫助無親亡者治喪的「分享與分享」朴鎮旭理事有關這兩位往生者生前的故事,以及他們為何成為無親亡者。

 

往生者的姓名是尹基煥與金鐘福,兩人皆是五十七歲,也同為無親亡者。我以為他們一定是沒有家人,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金鐘福先生有兄弟,可是放棄了認領遺體。尹基煥先生有哥哥和姊姊,但寄了遺體認領通知書到他們的地址,也毫無回音,於是兩人便成了「無親亡者」。

 

 

所以並不是只有無親無故的人才會成為「無親亡者」。每個人平均治喪花費為三百萬韓元(相當於八萬一千元台幣)。我從未曾思考過,那些將家人喪葬費視為負擔的人,正承受著多少生活重擔。因此我試著同理了一下那些為了生存,而迴避親人死亡的他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朴鎮旭理事向我解釋,大多數的無親亡者的親人即使健在,仍選擇放棄認領遺體,是由於難以負擔昂貴的治喪費用所致。生前過著苦日子的無親亡者,其家人的處境通常也很艱困。

 

連一聲「你好嗎?」也令人懷念

 

在等待火化完成期間,二樓的靈堂已設置好了。這是最後一次替即將離去的他們斟一杯酒,進行追悼儀式的場合。

 

一進靈堂,曹溪宗義工團的十幾位成員已在現場,將小小的空間擠得水洩不通。靈堂的地面很溫暖,從腳底板傳來的暖意也直達心頭。祭壇上有紅棗、柿子、橘子、梨子與蘋果等,他們說今天準備的較簡便,原本連飯菜都會一起供上。

 

一場佛教追悼儀式,在「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與優雅莊嚴的木魚聲的和鳴之下進行著。簡單介紹往生者以後,我們上了香,然後為即將遠行的他們斟滿最後一杯酒。酒水嘩啦啦流出的聲音,在安靜的靈堂裡迴盪。

 

現場朗讀了追思故人的文章。我跪坐在地,低頭致敬。「請放下孤獨艱辛的重擔,為表達與您永別的不捨,在此斟上了一杯酒。儘管萬般惋惜,仍祈求您安然上路。」然後再次向故人行了禮。

 

接著又朗誦了弔辭(讚頌往生者的辭),聽著心都酸了。看著無論生前、死後都孑然一身的無親亡者,彷彿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現在回顧因死亡而感到憂心的自己吧。我們的身邊,還有很多懷念『你過得怎麼樣?』、『你好嗎?』等問候的人。令人甚感心痛。」

 

骨灰罈比想像中溫暖

 

誦經結束,持續一小時左右的追思儀式落幕了,我走下樓,站在火化爐前。

 

再過一會,火化也差不多完成了,我邊等待邊與朴理事聊天。他是從二○一五年開始,在殯儀館替無親亡者張羅喪禮。於二○一六年二月,第一次在首爾市立昇華院替他們舉行告別式,當時的記憶令他無法忘卻。當時的骨灰未經過研磨(將骨頭碎片磨成灰土狀),而是直接裝入骨灰罈中。朴理事拿到骨灰罈時,摸起來仍十分溫暖,他原以為人已經去世,而且是裝在塑膠骨灰罈裡,應該會是冷冰冰的。沒想到仍感受到溫度,彷彿是往生者的體溫一樣,令他至今還記憶清晰。

 

兩位同齡人的火化程序已完成,火化爐前的布簾也拉了起來。白色的粉末與尚未完全粉碎的骨頭都混在一起,這些得全部研磨成粉狀。五十七年的漫長生命,最終成了一把灰土。骨灰經研磨後又裝入骨灰罈,接著再將骨灰捧出去。

 

我輕輕地摸了摸骨灰罈,真如朴理事所說,依然是溫熱的,就像是曾經活在寒冷人世的他,最後吐出的一股溫暖氣息。確實如同人的溫度一樣熱。

 

一位家屬哀切的哭聲,從遠方的某處傳來。我頓悟到這樣的哭聲,代表的是一個備受愛戴的生命。然而對於無親亡者而言,卻沒有替他們流淚、為他們送行的人。幸好現在不一樣了,有為他們捧骨灰的人,拿著牌位的人,與跟隨在身後的人。儘管生前一直是形單影隻,至少此刻他們並非孤身一人。

 

骨灰罈裡裝的骨灰,會撒在有澤東山上,那是火化後的骨灰最終的落腳處。

 

這是往生者真正的最後一哩路了。他們將往生者的遺照、骨灰罈和牌位擺好,點燃了香,並摘下一片片的花瓣撒在其上。接著取出骨灰罈裡的骨灰,放在專門為了撒骨灰而製作的大型骨灰容器,慢慢撒下去。然後再燒掉兩封寫著名字的信封,還有以韓紙包起來的五萬韓元(相當於一千三百五十元台幣)。我問那是什麼,朴理事解釋是送往生者離開時燒給他們用的盤纏,也就是俗稱的「紙錢」。

 

最後,我在心裡為他們默哀,旁邊傳來了誦經聲,而身為天主教徒的我則一邊畫十字,一邊在心中禱告:「既然有如此多人的心意陪伴他走上最後的旅程,無論他生前過得如何,也許他曾有缺失、曾犯錯,但仍舊活了精彩的一生,請讓他前往一個美好的世界。」

 

光是為了生活,就已吃盡苦頭

 

參加完告別式,我如往常般搭上地鐵,準備返家。此時身體已如千斤般沉重,眼皮也快闔上了,幸好有位子能坐。我頭靠著車門的把手發愣,然後環顧了四周。

 

坐在對面的年輕女子,正勤快地化著妝。先畫眉毛,接著畫腮紅、擦口紅。

 

她身旁的年輕人似乎在唸書,認真埋頭於書本裡。而坐在我旁邊的老奶奶,則是戴著老花眼鏡,不太熟練地向女兒傳簡訊。「天氣邊(變)冷了,注意身體健康。」後方忽然有位流動攤販阿姨走過來,扯著嗓子叫賣皮帶,她的生計就靠那一台小小的推車了。

 

下班尖峰時間的地鐵上,整排的乘客都累癱了,身體緊挨著彼此。他們好不容易熬過辛勞的一天,上車後又得為了撐住沉重的身體而掙扎。誰不想舒舒服服地搭計程車回去呢?有位職業婦女一手抓著把手,一手拿著手機關心地問孩子:「秀雅,你吃晚餐了沒?」每個人都是如此從早奮鬥到晚。

 

人生雖是如此熾熱精彩,但在看見遺體化為一把灰燼的樣子後,也不禁感到唏噓。不過我也體悟到一點。人為了活著,不對,應該說,人為了活下去而如此拚命,在漫漫長路上歷經了千辛萬苦,離去時也應當優雅地退場。我們必須尊重、禮遇他人的死亡。

 

我想說的是,雖然誕生時人人皆相同,但人生路上卻各自遭遇了不同的悲喜而起起伏伏,如果至少能在最後的旅程獲得些許安慰,感受到溫情就好了。那是熬過了人生的生命,所應得的權利。曾經有人說過這句話:「死人沒什麼大不了,活著的人才該好好過日子。既然還有親人,為何要國家出面,用稅金替他們辦喪禮?」

 

我想依自己的親身經歷回覆這個問題。在告別式上,誦經是持續不間斷的,我卻因為中氣不足而吃不消。而且由於長時間盤腿的關係,雙腿也快要發麻了,儘管想撫慰往生者,也無法好好專注,因為我先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過了一會,肚子還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很想吃上一口熱騰騰的飯。

 

像我如此虛弱又無力承受痛苦的人,怎敢怪罪那些為了生存而迴避親人死亡的人呢?我甚至不敢揣測他們過著怎樣的日子。但我仍想說:「死亡,是為了劃下生命美麗句點的權利,無論離世的人是誰,都該獲得最基本的待遇。儘管使用的不是昂貴的鐵杉棺木,至少也該替他穿上一件乾淨平整的壽衣再送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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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和小人物過一日生活:從20則人生百態的觀察,獲得堅持不懈的力量》,時報出版,南亨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