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罹心肌梗塞反覆開刀,每次手術都得把她胸腔打開,家屬竟堅持急救!醫:最後病人「過度治療」離世

她罹心肌梗塞反覆開刀,每次手術都得把她胸腔打開,家屬竟堅持急救!醫:最後病人「過度治療」離世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這個女孩子最終還是沒有活下來,每當我回想起這件事,不禁感嘆:「這樣勉強安裝葉克膜,到底是在治療誰呢?是治療病人?治療家屬?還是治療醫生自己呢?」

 

關於葉克膜濫用、無效醫療的問題,我曾經談過許多次,然而相同的事情仍然不斷發生。

 

邵曉鈴、星星王子、小薇等等葉克膜成功搶救的病例經媒體廣泛報導之後,葉克膜的醫療功能被過度誇大,很多人將它視為能夠扭轉生死、化腐朽為神奇的萬靈丹。

 

人們一旦對葉克膜抱持不切實際的期望,在心態上與實際行動上,就會不管是什麼病、什麼傷、什麼樣的情況,急救到最後,一律裝上葉克膜,孤注一擲,將它視為最後的希望。

 

就連醫師往往也把葉克膜視為最後的搶救手段,有時為病人安裝葉克膜,只是醫師表示「我們已經盡全力了」的一種工具。

 

VIP病人的過度醫療

 

什麼樣的病人最容易發生過度醫療?答案是VIP病人。

 

二○○八年總統大選之後,內政部部長預定人選廖風德先生在登山時,因為心肌梗塞突發而倒下。由於他的身分特殊,是所有人眼中理所當然的VIP,所以雖然他在山上就已病發過世,沒有生命跡象,但送到醫院時,院方礙於社會壓力,不得不替他裝上葉克膜。

 

可是勉強裝上葉克膜對他有任何好處嗎?沒有,這麼做只是表示醫院已盡力救治。多拖半天,讓所有該來探視的重要人士都來看過以後,醫院方面才宣布急救無效。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許多達官貴人身上。有位科技公司的董事長玩飛行傘發生意外,從半空中摔下來,渾身是傷,血流不止,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當時我的學生在那家醫院服務,打電話向我求救,他說:「柯P,怎麼辦? 他們要求給病人裝葉克膜。」

 

我聽完病人的狀況, 忍不住生氣地說:「裝葉克膜之後要使用抗凝血劑,病患已經全身外傷、流血不止, 還給他裝葉克膜,是要他流血流到死嗎? 這種不符醫學常識的要求,你怎麼不拒絕?」

 

那個學生也很苦惱。「但他是VIP啊!」

 

我更生氣了,「VIP不是裝葉克膜的理由。」

 

話雖如此,最後醫師還是無法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勉強給病患裝上葉克膜,但病患終究沒能撐過去。

 

過度醫療的對象,一定是位高權重的人嗎?其實不然,很多廣受社會注目的事件,由於討論度高,且攸關醫院或相關單位給大眾的觀感,也會製造出所謂的VIP。

 

二○○九年,一個廣東旅行團來台灣旅遊,在台北一○一大樓周圍碰上了工安意外,大樓起重機突然掉下來,砸到兩名陸客。傷者當場頭骨碎裂,全身嚴重外傷,血流不止,被送往醫院急救。

 

就傷勢來看,這兩條生命已經無可挽救了,但為了要給社會大眾和媒體一個交代,醫院只能硬著頭皮給傷者裝上葉克膜,勉強維持幾個小時,再宣告不治。

 

二○一一年,國防部二○四兵工廠的爆炸意外,八位傷者中有四個人裝上了葉克膜搶救。

 

我看了新聞報導後研判,這些傷者很難存活,因為燒傷面積過大,甚至高達百分之九十。如此大範圍的燒傷面積,病人死亡率非常高,而且一定會感染,因感染引起敗血症的病患,使用葉克膜之後,感染的狀況根本無法控制,所以裝了葉克膜也於事無補。但醫院承受著軍方的壓力,必須極力搶救、給家屬一個交代,所以只能為病人安裝葉克膜。最終也沒能挽回他們的性命。

 

類似的事情太多太多。我還記得,二○一三年九月,有一天晚上我在醫院裡還沒下班,忽然聽到院內廣播,急召葉克膜小組,說急診有病患要裝葉克膜。我過去查看情況時,發現我的學生正在替「死者」安裝葉克膜。

 

我一肚子火,追問原因,才知道是國防部地下室發生爆炸,傷者都送到台大醫院。醫師迫於壓力,明知是無效醫療、救不回來的狀況,也得勉強救治。沒用上葉克膜,好像就不算是盡力救治。

 

過度醫療的悲歌

 

看多了VIP病人, 我心裡經常充滿感慨。很多人一生都為了追求名利而努力, 然而死到臨頭的時候,「名」 和「利」 都救不了你的命。其實到了生命的盡頭,有時「名」和「利」還會害你無法善終。

 

曾經有位六十多歲的女性病患,她是一個企業大老闆,因為急性心肌梗塞住院,心導管檢查之後緊急做了冠狀動脈繞道手術。

 

可能是術前血管阻塞太久了,雖然血管成功接通,但是手術後她的心臟仍然功能不佳。

 

主治醫師請我去開刀房看看情況,他說這位病人是VIP,非常重要,絕不能死在手術檯上。我評估後認為病情一時間無法好轉,只能建議說:「那就讓她裝上葉克膜,先送到加護病房治療,看看心臟功能會不會恢復。」

 

裝上葉克膜後,在加護病房治療了一段時間,心臟功能仍然不好,而且因為病患本身凝血功能不佳,做了開心手術之後,傷口不斷流血,所以我們只能一直輸血補充。

 

又過了一個星期,她的心臟功能仍然沒有恢復,無法脫離葉克膜。

 

我告訴病患的兒子:「你母親這個樣子,恐怕只能等心臟移植了。但是我擔心她在等待的過程中還是會不斷出血。我建議給她安裝心室輔助器,減少抗凝血劑的需求,流血的問題會比較好處理。」

 

根據當時的醫療費用規定,裝一個心室輔助器就要一百八十萬,有的病人左心室、右心室都衰竭,需要用到兩個輔助器,那就是三百六十萬,再加上手術與其他費用,至少要準備五百萬會比較妥當。

 

而因為女病患本身非常富裕,病患家屬更是不在意這些醫療費用,所以很快就裝好了心室輔助器。

 

治療至此,她的病情依舊起起伏伏、狀況不斷, 而且因為照護棘手,她一直住在加護病房裡。

 

等了兩個多星期後,好不容易她得到了換心的機會。

 

這原本應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然而事與願違,換心後她的狀況更糟,新移植的心臟居然不跳!

 

 

心臟不跳,有很多可能的原因,其中之一是因為她裝過葉克膜,後來又裝了心室輔助器,一直在開刀、輸血、打抗生素……

 

種種的治療加上身體不斷接觸外來的東西(葉克膜、心室輔助器、輸血等等),免疫系統產生複雜衝突,這些都是器官排斥的加重因素。無論如何,心臟不跳是事實。在開刀房裡,我們發現移植的心臟無法跳動,又趕緊幫她裝回葉克膜,再送回加護病房。

 

又過了幾天,病患的兒子向我們表示,想要再等待第二次換心的機會,希望醫院方面能夠再幫他母親安裝心室輔助器。

 

我們勸他,「開了那麼多次刀,如果現在還要再裝心室輔助器,恐怕你母親的身體會吃不消。」

 

但家屬非常堅持,有很強的主觀意識,又不在乎花錢,所以我們又給病人裝上心室輔助器。

 

可是想想看,一個上了年紀的病人,罹患心肌梗塞,心導管、冠狀動脈繞道手術皆無效,反覆開刀,裝過兩次葉克膜,又裝了兩次心室輔助器,還做過心臟移植……

 

每一次手術,都得把她的胸腔打開,原本已經難以癒合的傷口一直血流不止,輸血從來沒有停過,最後病人死於泛發性血管內血液凝固症。

 

我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感慨說VIP病人的死法經常和一般人不同,他們不缺錢,但經常死於「過度」—家屬的過度關心,以及醫生的過度治療。

 

醫師所愛之人,也是醫療VIP

 

還有一種容易被過度醫療的VIP,或許無權無勢,但因為是醫師的親友,所以醫師也會忍不住給予太多的關照。

 

我有一個學生,從當實習醫生時就跟我很好。他和女朋友是班對,畢業後分別在不同醫院當住院醫師。有一天,他女友去做大腸鏡檢查,麻醉到一半,忽然就心跳停止了,當場馬上做CPR,先送馬偕醫院急救,再轉送到台大醫院。

 

病人送來之後我過去查看情況,我的專業告訴我,這個病人不會活了,她休克時間太長,即使裝上葉克膜,終究也是撐不下去,不如就這樣放手,讓她好好地走吧。

 

可是情感上,這個女醫師是我們「自己人」啊!她年紀輕輕,有大好前程,之前也都健健康康的,怎麼會忽然說不行就不行了。而照顧她的醫護人員,不是她的同學,就是她的朋友,大家不可能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她就這麼死去。

 

於是情況就更難處理了。

 

我被自己的學生團團包圍,他們七嘴八舌討論,我也進退兩難,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決定。

 

純粹醫學的決定很清楚也很容易,就是關機停止治療,讓生命好好結束。但人是情感的動物,如果醫師與病人之間有關係,理智往往無法幫助你下決定。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我現在到底應該用哪種身分做決定?」

 

當時葉克膜小組裡有人建議我說:「柯P,你就用老師的身分來做決定吧。」

 

殊不知,就是因為老師的身分,我才難以下決心!

 

這個女孩子最終還是沒有活下來, 每當我回想起這件事,不禁感嘆:「這樣勉強安裝葉克膜,到底是在治療誰呢?是治療病人?治療家屬?還是治療醫生自己呢?」

 

就我自己的經驗來說,面對加護病房裡的生離死別時,其實病人比較好處理,因為此時他們通常已經陷入昏迷,不太能夠表達意見。

 

而家屬們陪伴病人一路走來,對病況的演變,往往心裡早已有數,而且家屬會怎麼想,很大程度取決於醫師怎麼說。到頭來,其實心裡最放不下、最不能接受病患死亡的人,往往是醫師。

 

醫師在病人身上付出許多心力,以至於把病人的生死看成個人職業的成敗,理智和情緒糾結在一起,因此很難做出理性的判斷。

 

我看過手術後不順利的案例,醫師在加護病房裡不眠不休照顧病人半個月,甚至晚上就睡在病床旁邊,到最後病人病危時,不肯放手的是醫師,反而是家屬被醫師的執著給嚇到,因為醫師叫喊著:「我都沒有放棄,你們家屬怎麼可以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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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生死之間2︰葉克膜的故事》,商周出版,柯文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