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師,我希望來五次,你就能幫我解決問題。」
聽到這裡,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繼續對話。要進行心理治療,最重要的就是心理師和案主建立關係,而關係需要時間慢慢鞏固,但保羅只想獲得治療,忽略了建立關係。
保羅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一點也不尊重,也像他找性服務,有親密行為,關係卻不親密。為了繼續進行諮商,我盡可能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斷告訴自己:雖然他的態度傲慢,但他其實亟需幫助。
「你來這裡是尋求幫助的,」我說:「是我同意你來的,不然你就去找小姐了。聽好,保羅,將諮商視為對你自己和婚姻的一次投資吧。能來找我,說明你很重視自己。」我稍停,讓他好好想想。
保羅仔細想了想。「好的,心理師,我們還是來談正事吧。」
「很好。很高興你選擇來見我。」我說著,試圖想像他和其他女人是怎麼說話的,「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
越挫敗的男人,越需要優越感
「親熱時,你無法興奮的問題持續多久了?」我問。
「從認識我太太以後就不時出現,這樣她居然也願意嫁給我,真讓我吃驚。」
「你太太有什麼反應?她叫什麼名字?」
「克萊兒。她生氣,認為我對她不感興趣。當然不是這樣,只是在親熱的過程中,我興奮不了。」
「但你還是愛你太太?」
「是的,我為她著迷。」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他愛她、覺得她很迷人,卻不想和她親熱?
在思考合適的會談方案之前,我要考慮保羅的年齡、用藥情況和壓力,以及所有讓他提不起興致的因素。保羅不需要長期用藥,雖然四十歲的男性確實可能比十八歲少年需要更多刺激,但保羅只有面對妻子時才沒有激情,這意味著他有「心理障礙」。
兩人結婚才八個月,保羅說他很愛克萊兒。「我想有些男人會覺得她太強勢,讓人害怕,但我喜歡能帶給我挑戰和威脅的女人。」
「可以跟我說說,你們通常是誰先主動的?」
「大部分都是克萊兒,她會跟我說想要怎麼親熱。我喜歡她的直白,可是……」
「『可是』……有什麼問題?」我讓保羅把話說完。
「可是,就像我說的,我那裡沒辦法的時候,她就很惱火。」
「你對此有什麼感受?」
「很可怕。她對我很不滿,會問我究竟是怎麼了,然後就哭起來,認為我不想和她親熱。」
「誰先主動」這個問題是很有深意的,能夠立刻引出一系列其他問題:我讓對方滿意嗎?對方愛我嗎?誰的欲望更強?誰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有時當女人主動,男人便擔心自己應付不來。我問保羅在整個過程中,他是否感到壓力很大,他回答:「是啊,這也是整個過程裡最讓我擔心的。我總是自問:要是這一次我又不行了,怎麼辦?」
保羅遇到的問題,無論年長或年輕的男性都向我抱怨過,而更奇怪的是,這通常是心理問題所導致。
「跟我聊聊你去情色按摩店的經歷吧。為什麼喜歡去那裡?」
「那裡讓我毫無壓力。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些女人,我付錢讓她們滿足我,不用考慮她們是否享受,她們就像不存在一樣。」
我在筆記本寫下「不存在」這個詞。
又是個令人不悅的男人。我不理解,我和其他女人為何要花那麼多時間打扮自己,想吸引伴侶注意,而保羅這樣的男人,有美貌的妻子,卻只對按摩小姐才有興致?
「所以對於花錢找的女人,你都當她們不存在。」我帶著責備的語氣繼續說:「那麼,對你來說不重要的女人究竟有什麼性感之處呢?」
「我從不會對她們產生興趣,只是喜歡她們聽我的。」他說。
身為女人,聽保羅和其他男人說他們因貶低女性而自我感覺更好,真的很難受。
你可能認為身為性諮商師聽了太多男人的出軌故事會麻木,但其實這些故事讓我很難過。然而我無法逃避,這是我的工作,我不得不直面兩性關係中醜陋的一面。
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保留超然的科學觀察,努力探索案主們的內心世界,記錄他們的症狀,盡量弄明白這些症狀出現的原因,並且提醒自己不要對所有男性以偏概全。
我必須牢記這一點:生活中,優秀的男人還是占多數的。
為什麼他聲稱愛妻子,卻對妻子不忠?
有一晚,保羅匆匆地衝進來坐下,如同往常立刻開始傾訴:「我們公司遇到財務危機,媒體已經開始追查了。」
「有壓力時,你會怎麼做?」我問。
「通常我都在公司加班,但是今天中午,我叫了按摩小姐。」保羅淡然回答。
「你是不是有點罪惡感?」我問。
「對。克萊兒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吃驚。我真的很愛她,只希望我們的性生活能讓我更快樂。」
「然而在這段婚姻裡,你什麼也沒做,反而去找外面的女人。」
保羅出軌對我來說不合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愛著妻子,但他顯然極為肯定。我想了解保羅這麼做的主要原因。放鬆就是他想要的全部嗎?還是他想透過這種行為,逃避與妻子之間的問題?
我很想聽克萊兒聊聊他們的性生活,我認為她說的與保羅所想的一定很不一樣。然而保羅就像我其他的男案主,不希望妻子知道他們在做性諮商。
「你說過很多次要讓克萊兒滿意,但整個故事聽起來只是在讓你自己滿意。」我說:「你描述的過程聽起來令你焦慮,而不是滿足。你無法放鬆,因為你沒辦法將她視作不存在的人,為了彌補這些缺陷,你就關心自己的表現能否令她滿意。」
「不然她會生氣。」
「對此,你有什麼感受?」
聽我又問出這個老問題,他大笑起來。
「我希望你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堅持,「說說你的感受。」
「很丟臉,覺得自己很無能……」保羅低頭盯著地毯的一角,「我擔心自己不夠好,那樣克萊兒會拒絕我……」
我不知道保羅為什麼突然說出內心的恐懼,但還是很高興他說出來了,沒有將這種情緒掩藏起來。他顯得坐立不安。感受到保羅內心的痛苦,我的眼眶濕潤,對他的態度也柔和了一些。
害怕不夠好,而戴上「疏離」的面具
我提議保羅與克萊兒聊聊工作狀況,也許有助於兩人展開更深入的交流。
「我不想和我太太談工作的事。」他說。
「為什麼?」
「我出生於普通家庭,一路打拚到如今的位置,」保羅說:「克萊兒出身富裕,她的家人從未真正接受我,直到現在,我覺得自己在她家仍像個外人。我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窘迫。她家人原本有意讓她嫁給另一個人,但她嫁給了我,我總是懷疑自己是否夠格,我想要證明自己,讓他們接受我。我不想讓她後悔選擇我。」
「你覺得自己與克萊兒和她的家人,地位不平等?」
「是不平等。她很優秀,她的家人也是。信不信由你,雖然我在你面前講話很大聲,但去她家時,我都是最安靜的那個,沉默不語,像參加一場贏不了的比賽。這種感覺糟透了。」
保羅慢慢地說出這段經歷,有如每個字都難以啟齒。
「所以,你覺得你『有義務』在職場和你們的性生活中,都表現出很成功的樣子。」
「我是非常成功。」他反駁。
「是的,你很成功,但你也付出了代價。像現在一樣感到有壓力時,你會選擇離開克萊兒,而這對你並沒有什麼作用。」
「所以我去找外面的女人。」他像是累了,不再趾高氣揚。
「是的,也正因如此,你和克萊兒才難以親密。你在妻子和她家人面前隱藏真實的自己,做了一個『面具』戴上,卻認為他們看透了你。你並沒有做出任何改善,反而更加封閉和孤立自己。你感覺很糟,這使得你和克萊兒及她的家人相處時,壓力更大。我明白融入他們對你而言很重要,不過太想克服現在的不足、太想獲得認可,反而令你疲憊不堪。」聽了這段話,保羅低下頭。
「你也不想要總是證明自己,」我柔聲地繼續說:「你想要無條件的愛。你因為與克萊兒結婚而自豪,你非常愛她,因而擔心別人覺得你不夠優秀,擔心她不愛你。」
他點點頭。
「你愛克萊兒嗎,保羅?」
他又點點頭。
「大聲說出來。」
「我愛我老婆!」說完這話,他流下眼淚。
「這就夠了,保羅。」我說:「過去的你一直受恐懼驅使。你想做出改變嗎?那就去愛你的妻子吧。若想成為好丈夫,你就要多親近克萊兒,讓她看到真正的保羅,了解真正的保羅。」
最終他沉默了,只聽我說。我很想鼓勵他,我感覺我的心因為他而真正溫暖了起來。
扭曲的性,是愛的替代品
我終於明白聽了案主們的故事後,為什麼我的第一反應是恐懼。有些男人覺得自己需要婚外情、把女人看得很卑微,為此我感到很難過,習慣性地做出消極的結論,並認為男人普遍如此。
既然我能因保羅感受到溫暖,那麼我需要更超然地看待這些案主。要知道,我很容易注意到男人的行為有多麼糟糕,並對他們做出道德評價,帶著輕蔑去看他們,認為男人天性如此。
保羅的問題完全與「自我感覺」有關,與他在深愛的女人面前掌握「自我價值」的能力有關。他希望能夠同時愛自己和愛妻子,他也急切地需要妻子的愛,我想幫助他找到這份愛、把握這份愛。
這些男案主都有脆弱的一面,不明白自己是需要愛,還是害怕愛。他們創造了感情與性的扭曲關係,希望它們變成愛的替代品。他們說想要愛人或者被愛,卻從未真的擁有愛。
這些男人在逃避現實,他們需要重新去定義「愛」。
(本文摘自《男人的祕密只跟心理師說──一名性諮商師與那些男人不言的欲望迷霧》寶瓶文化出版, 大衛‧蘭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