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四處遊蕩,孩子發高燒
「奇怪?門沒關。」
二○一四年十月,橫濱市神奈川區的女性(44)返家時嚇了一跳。她和丈夫及兒子們住在二世代住宅的三樓,二樓住著公婆。當天進出二樓時,發現樓梯的門是開著的。需照護等級三的失智症公公(90)不見人影。雖然婆婆在家,卻沒發現公公出門了。這是公公第二次在外遊蕩。
「得趕緊去找人才行。」想歸想,但眼看已經到要去幼兒園接小孩的時間了。
該女首先報了警,隨即騎腳踏車把次男(5)載回家托給婆婆照顧,接著又前往另一間幼兒園接三男(3)。正當她手推嬰兒車思索著該去哪裡找時,警察通知說找到疑似公公的老人了。最後警方開著巡邏車把公公送回家。
兩個月前的深夜,女性突然發現公公不在家。她把熟睡的孩子們留在家中,到外頭四處尋找。凌晨兩點,她在派報社找到了公公。由於是第一次發生這種狀況,她十分驚慌,便決定在樓梯的門上加裝鏈條式門鎖。
公公第二次外出遊蕩時,雖然有婆婆在,但想到被留置家中的孩子,該女不禁感到心痛。「事情發生當下真希望有人能幫忙。」她如此心想。育兒和照護工作都是在「當下」突然發生的。因為公公的健忘症越來越嚴重,女性於八年前開始與公婆同住。四年前婆婆動了膝蓋人工關節手術,大腿也曾經骨折過,因此不能過於勉強。她要煮全家七個人的飯菜、做家事、照顧小孩、幫丈夫的裝潢公司處理事務,此外自己又兼差打工。最後還逐漸扛起照護公公的責任。
公公如廁不順時需要洗澡,要是他忘記在日間照護機構洗過,要求再洗一遍,她就必須幫忙。當隔天要去日間照護機構時,如果婆婆很介意,她就要幫公公刮鬍子,公公在家中迷路時也要帶他回二樓。公公講話越來越沒條理,還會把她當成來家中拜訪的客人。
每天一到傍晚,就沒有時間歇息了。下午三點左右結束販賣家用飲水機的工作後,女性便回家煮晚餐。基本上都是燉煮得軟爛的和食,方便公公食用。等到四點半公公自日間照護機構返家,女性再前往幼兒園接次男及三男。
若機構人員提醒公公血壓偏高,女性便帶著小孩陪公公去醫院。相反地,若小孩發燒時就要隔離開來,免得把病傳染給公公。放假時,女性一定得在晚餐前回家;而所謂的旅遊,也只是暑假期間回老家一趟而已。
還來不及喊苦,每天就這樣過去了。「算了,沒關係啦。」她覺得,正是因為自己個性不拘小節才撐得下去。
家人接連染上流感
「高齡者即使稍微感冒,也很容易陷入危險狀態。」公公就不用說了,三個孩子也都打過流感預防針,感冒時還刻意隔離在其他房間。不過二○一四年十二月,女性的擔憂成真了。
由於長男(9)及三男吐了,學校及幼兒園請女性過來接他們回家。兩人確診得了流感後四天,婆婆跑來說「爸爸沒辦法起床。」公公發燒超過三十九度,被救護車送進醫院,女性也帶著三男陪同前往。原來公公也得了流感。
此外還併發了肺炎及肺氣腫,陷入無法獨力翻身排泄的狀態。住院期間失智症進一步惡化,需照護等級提升至等級四。不管問什麼問題,公公只會含糊地回答「嗯」、「知道了」。儘管年底曾一度出院,但二○一五年三月次男與三男連續發燒一個禮拜後,公公又染上了肺炎。「可能已經不行了吧......」經過討論後,大家決定六月起讓公公住進老人保健設施。
救護車送公公去醫院時,三男向救護隊員坦承自己得了流感。多虧救護隊員表示「這不是弟弟的責任」,才緩解了他的心理壓力。不過在代替婆婆填寫設施入住申請書時,該女忍不住淚流滿面:「難道不是孩子們生病害的嗎?即便如此,現在我卻是準備把公公趕出家裡......」
公公住進老人保健設施後四個月,除了每月探視一、兩次外,女性不僅能專心工作照顧小孩,也可以煮些孩子們愛吃的菜,不用再顧慮公公方不方便吃。不過當全家外出用餐時,聽到次男及三男問起「大家都去嗎?爺爺也是?」女性總會深切感受到這裡才是公公的家。
想讓孩子進同一間幼兒園
二○一五年十月,女性對著孩子的幼兒園申請書祈禱。「希望明年兄弟倆可以進同一間幼兒園。」自二○一二年起,女性已經申請六次了。
一開始女性找不到地方帶小孩,整個四月都得請假自行照顧。雖然五月後次男及三男進了同一間幼兒園,但那間幼兒園年齡上限是兩歲,次男很快就畢業了。隔年次男進了另一間幼兒園,女性又得到兩個地方分別接送小孩。二○一四年三男畢業,四月時她再度親自照顧小孩,最後好不容易才遞補進離家一站外的幼兒園。由於還要幫忙獨立創業的丈夫,她不得不把小孩送進幼兒園。
女性面臨的阻礙是橫濱市的入園遴選基準,即所謂入園分級制度。基本上就是把「勞動」、「照護」、「上下學」等無法親自育兒的要件,依所需時間多寡分成等級A至H,從等級A開始依序入園,但不同要件的時間不得合計。
以兼顧工作及照護公公的女性來說,花在每件事情上的時間必然不長,所以一直以來總是被評比為等級C或D,無法如願以償讓孩子進幼兒園。
每天女性都要推著嬰兒車搭電車,喝斥追趕著跑跑跳跳的兩個兒子,這段接送時間估計約兩小時。儘管對照顧小孩的幼兒園心存感激,女性卻也無奈表示:「工作跟照護的時間加起來明明就跟全職工作者一樣。如果孩子能進同一間幼兒園,我就有更多時間工作了。」女性前往區公所窗口的次數多得數不清,不是因為找不到地方照顧小孩,就是填寫照護所需時間的「行程表」出了問題。可是市府的保育負責人似乎無法體會「雙重照護」的難處。
體諒公公的同時,孩子也學會成長
隨著公公失智症惡化,三個兒子的變化也讓女性感到擔憂。「爺爺什麼都不懂。」「好笨喔。」過了三歲後,長男和次男開始嘲笑公公。
「爺爺生病了,不可以這麼說。」就算一再提醒,孩子們還是不懂。
不曉得是不是對負面情緒敏感,公公曾一怒之下打了孩子們的頭。
剛開始跟公婆同住時,長男才一歲一個月大。好比拿咖啡餵小孩喝,或是錯咬餅乾形狀的成長牙咬器等等,過去曾發生這種跟嬰兒同住才可能出現的「意外」。由於隨時都可能有事情發生,女性必須時時留心。
不過隨著年紀漸長,孩子們也越來越少嘲笑公公了。當弟弟嘲笑失禁的公公時,長男會制止他說:「會臭也沒辦法啊。」或是貼心的提醒公公吃過藥了沒。看到公公在廚房轉來轉去時,三男也會引導公公入座。
在照護及家事的壓力下,女性常忍不住大聲斥責兒子。不過孩子們卻在學校和幼兒園裡做了送給母親的禮物,讓她深受鼓舞。
公公開始使用成人尿布後,孩子們曾拿起尿布試穿,還正經八百地說:「大人的尿布好大喔。」惹得女性捧腹大笑。
「原本我很沮喪,因為照顧公公換尿布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可是他們卻能用一片尿布逗我笑。」女性認為多虧有孩子們,在照護及育兒的沉重負擔下,她才不致於失去積極樂觀的態度。
想把親身體驗過的苦惱與喜悅分享給別人
二○二五年,整個團塊世代都將年滿七十五歲,團塊世代二世勢必面臨蜂擁而至的「雙重照護」問題。為了今後著想,女性也開始參加活動分享自己的體驗。
「救護車來載公公時,我將熟睡中的長男和次男留在家中,背著三男就跳上了救護車。」二○一五年九月三日,橫濱市神奈川區片倉三枚社區護理廣場的職員舉辦了雙重照護學習會,會中女性首度對大約六十位社區照顧管理專員與民生委員講述了自身體驗及想法。
雖然許多內容令人嘖嘖稱奇,但不同專業領域者也會討論何時該聯絡什麼機構,在支援照護上應會有實際幫助。
進入二○一五年,當事者們也會自行舉辦午餐會。聚會性質比座談會輕鬆許多,有時根本沒提到照護的話題就結束了。當事者之中曾有人哭訴:「我跟同為媽媽的朋友聊到正在照顧家人的事情,結果對方跟她小孩說『人家很忙,不可以打擾人家』,從此再也不找我家孩子玩了。」女性也分享了決定讓公公住進照護設施時的罪惡感,並獲得有過相同經驗者的安慰。
不過,這些「雙重照護者」不希望別人認為他們很辛苦、很可憐。「雖然孩子上不同間幼兒園,但反過來想,這樣就能弄清楚兩間幼兒園的差別。哪怕爺爺住院了,也要慶幸能在出院後找到願意收容他的老人保健設施。遇到問題時,偶爾也會帶來逐一化解的喜悅。希望外界不要把我們當成『可憐的人』,而是『經驗豐富的人』。」女性這麼說道。
本文選自《2025長照危機:理解在宅醫療實況,起造一個老有所終的長照美麗島》,商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