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是兒童節,恰好也是掃墓祭祖的清明節。彷彿提醒人們,用心疼愛兒孫時,也要重視種種老人問題。
就在清明節這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很有意思的新聞。親人的骨灰再次經過高溫燃燒後,利用高壓縮減體積的技術,可以凝結為一元硬幣大小的球體,形成好看的寶石。一名逝者可以化身為很多顆這樣的圓珠子,可以放在家裡祭祀或當作紀念品收藏。
這一則新聞報導把我的思緒一下子拉到很遙遠的印度。
有一年暑假,我在印度半島旅行,一個酷熱的早晨,我沿著寬廣的恆河散步。有風吹來,空氣中有一種東西燒焦的味道。我好奇走下河堤,看到不遠處有人在辦喪事,正在焚燒屍體。
一般印度人的習俗是,屍體燒成骨灰後,直接把骨灰灑在河裡,任河水沖走,不像台灣人一樣,把骨灰供奉在寺廟或納骨塔裡。
那天早晨,我一共看到三戶人家把親人火化後,讓骨灰隨著恆河河水漂向大海。而,附近的河中,不少印度人維持早起後泡在恆河河水中淨身、拜神的儀式,一點也不介意與死人的骨灰同在河水中漂浮。
回想到這裡,我笑笑,佩服印度人瀟灑看得開。
出發,探視在天之靈的父親
接著,我騎摩托車出門,前往區公所經營的「生命紀念館」祭拜我父親的骨灰。
站在父親分配到的小小格子前,我凝視骨灰罈子上父親的照片,他死前的叮嚀彷彿又在耳邊響起:「我不要燒成灰,我要用土葬的。」
那年,台灣各縣市政府還沒有禁止土葬的規定,我在區公所所屬的公墓裡幫父親申請到三坪大小的土地,把父親妥善埋葬了。
每一年清明節,我都用心整理父親小小的墳墓,買他生前愛吃的濶餅祭拜他。
悠悠二十年幾過去。
區公所在公墓邊興建十分新穎、漂亮的「生命紀念館」,要求民眾把公墓裡的先人骨骸移入、供奉,達到綠化、美化環境的目標。
按照台灣人「撿骨」的習俗,我請禮儀公司的人作法、頌經、祭拜,挖開父親的墳墓,撿出他白淨的骨骸,裝進骨灰罈子裡。
全部過程中,我恭謹地跪拜在墳前,希望父親原諒我,不得不毀了他的墳墓,驚擾到他。
傾訴對父母的無盡思念
清明節這天,「生命紀念館」裡人山人海,都是手持一束香來祭拜先人的民眾。父親年輕時候是農夫,習慣了野外空曠的環境,聽慣了蟲鳴鳥叫,看多了日月星辰。如今,窩居在「生命紀念館」裡不知道他舒服不舒服?祭拜完父親後,我又騎了半個多鐘頭摩托車到郊外的「保濟寺」探視母親。
母親是慈祥、看得開的人,她吩咐我把她火化後安奉在寺廟裡,早晚聽聽佛經、佛法。唯一的要求是,她怕高,所以,骨灰罈子要放在低矮處,方便她來來去去。
我把母親的骨灰罈子供奉在納骨塔一樓正中央,在威嚴的地藏王菩薩身後。我站著,正好可以面對面跟母親說說話。
母親生前辛苦持家,非常疼愛子女、孫子,所以,祭拜時,我一定把大大小小家屬的狀況向她一一報告,請她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我的後事,就化成寶石與書相伴
七十三歲的我,最喜歡佛教高僧講「空」的道理。在我看來,人體只是諸多元素組成,一旦生命結束,燒成骨灰,像印度人一樣,任由河水沖走,了無痕跡,最是逍遙自在。
像我們台南一中的老校長,他兒子是國際著名電影大導演李安,老校長高齡去世後由李安把他的骨灰由台南的安平港送出海,灑在大海中,何等空靈美好!
平常,我常在住家附近遼濶的葫蘆埤散步,埤中水深碧綠,岸上楊柳低垂,景色優美,我常想,將來死了,讓兒子把我骨灰偷偷灑在埤中,早晚與大自然為伍,絕對勝過窩居在納骨塔中。可是,我不敢把這種想法說給兒子們聽,怕他們違反法令,會感到害怕。這,倒成了我晚年苦惱的一件事情。
如今,可好了,進步的科技可以把骨灰煉製成一元硬幣大小的晶珠,成為方便收藏、把玩的寶石。我準備吩咐兒子們,將來就按照這樣的方式處理我的後事。
想像,有一天,我成為圓滾滾的小球體,被兒子們放在我寫作幾十年的書桌抽屜裡,或是,放在書桌上的一個盤子上,我寫的四、五十本書就環繞四周,陪伴著我,那是何等美好的景象。這樣描繪未來,我忍不住快樂地笑了起來。
(本文摘自《老後練習簿:終於可以自在過生活》,四塊玉文創出版,丘榮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