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腦中風原本恢復不錯,竟肺炎離世:人生本來就很苦,儘管如此人生仍是泉源之地

母腦中風原本恢復不錯,竟肺炎離世:人生本來就很苦,儘管如此人生仍是泉源之地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達志

三木清把人生比喻成在沙灘撿貝殼。(《從未提及的哲學》)每個人都各自拿著一個小竹籃,在廣大的沙灘上努力撿貝殼,然後丟進竹籃裡。大家撿貝殼的方式各有不同,有人不自覺地就會伸手去撿,但也有人會刻意去撿。有些人習慣有氣無力地撿,有些人開朗活潑地撿;有些人邊唱歌邊撿,也有人邊哭邊撿;有人像在玩遊戲一樣,也有人很認真。

 

沙灘的另一頭,有一片發出巨大聲響的陰暗海洋。有些人已經發現,但也有些人還不知道。竹籃裡的貝殼越來越滿,在某個機會下,人們突然開始檢查竹籃裡的貝殼。

 

結果發現以前覺得很美的貝殼,其實一點也不漂亮,然後為此感到震驚。就在這個時候,大海以破壞性的大浪將人瞬間捲進深沉的黑暗之中。廣闊的沙灘是社會,小竹籃是壽命,大海是人的命運,而強烈的大浪就是死亡

 

三木在這裡提到的「貝殼」,比喻大多數人堅信不移的「美麗事物」,也就是人們覺得有價值、想要努力獲得的東西,譬如金錢或名譽、社會地位等。然而,人總會在某個時刻發現,那些東西一點也不美。

 

人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就連以為自己和年老無緣的年輕人也不例外。人隨時都可能碰到像地震那樣的災害或事故,就算沒有遇到這些事,也有可能會生病。

 

健康的人平時不會意識到死亡,就算死亡已經在身邊也不會發現。然而,人只要一生病,就不得不注意到死亡。

 

我之所以覺得活著很苦,是因為我母親的死。她四十九歲時就因為腦中風過世,當時我沒辦法馬上接受這個事實,因為那個時候我對腦中風這種疾病一無所知,堅信母親還很年輕,病情一定會很快好轉。

 

實際上,治療後恢復得也很不錯,我想既然已經恢復到這個地步,就算身體還有部分癱瘓,出院之後應該能回歸正常生活。母親也笑著對還沒結婚的我說:「我還能用左手來抱孫子呢。」

 

然而,我樂觀的想像沒有實現。雖然病情暫時好轉,但後來二度發作,在那之後病況便急轉直下,最後引發肺炎失去意識。治療沒有成效,母親在發病後三個月就離開人世。

 

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人生一定有苦也有樂。母親過世前,我考試沒通過,但是當時認為是自己不夠努力才會受挫,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母親病倒的那年,我去攻讀研究所。我堅持要學習希臘哲學,因此遲遲沒有繼續升學,所以考上的時候我非常開心,覺得人活著就會有這種好事發生。

 

然而,就在那一年母親住院,我也沒辦法去讀書了。我再度停滯不前。人生絕對不會發生自己期待的事情,原本以為母親還這麼年輕不可能會死,但事與願違,母親還是走了。

 

我親眼看到母親過世的時候,覺得人生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不敢相信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接母親的遺體回家時,我才知道自己原本以為鋪好的人生軌道已經消失無蹤了。我覺得列車發出巨大聲響,脫離了人生的軌道。

 

無法避免的老去

 

有一部佛教經典名為《經集》(Sutta Nipata),經書裡提到:「啊,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暫,不到百歲便會死去。即便能活到超過百歲,也會因為衰老而死。」

 

另一部佛教經典《法句經》則是這樣描述衰老:「年老使人色衰。年老是病巢,使人脆弱消亡;年老是腐敗,使人崩壞。年老使生命走向死亡。」

 

沒有人能阻止肉體的衰敗。

 

年老不只會讓身體機能下降,年紀越大也越容易遺忘,如此一來,生活馬上就會出現障礙。我父親在晚年罹患失智症,在他被診斷出失智症之前,老早就有忘東忘西的症狀,情況很嚴重。

 

「如果發現自己忘記了還算好,搞不好我連自己忘記都不知道,這一點讓我很害怕。」

 

實際上,我父親最後的確連自己忘記也不知道。

 

有些人會認為就算能長壽,也要面對病魔,既然都會死,那還不如不要活那麼久。畢竟一旦生病,就必須讓家人照顧。不想給家人帶來困擾的人,會希望不要拖太久。

 

甚至有些人會因此拒絕維生治療,或者趁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走上絕路,但他們並不是出於信仰上的原因,或者想逃避持續不斷的痛苦才選擇這麼做。

 

無法避免的疾病

 

和衰老不同,年輕人也會生病。

 

無論什麼疾病,或多或少都會讓人感受到死亡的預感,所以才顯得恐怖。生病之後無法做到以前能做的事情,有些人會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甚至失去活著的意義。

 

我的專業領域是哲學,所以很早就作好心理準備,這輩子注定和金錢無緣。即便如此,我還是有野心,想在大學裡教書,成為一名教授。然而,當我身體癱瘓無法自由行動,後來又看到母親失去意識時,就開始思考原本想達成的人生目標是否真的有價值。

 

我曾因為心肌梗塞病倒,被迫需要靜養好幾天,這件事比母親病倒更加促使我思考自己的價值和人生的意義。

 

三木在前文提及的譬喻,巧妙地呈現我生病之後才產生的想法,以及發現生病前堅信有價值的東西其實毫無意義的狀況。發現竹籃裡那些過去認為很美妙的貝殼一點也不美,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這讓我很震驚。三木說的「竹籃裡的貝殼越來越滿,在某個機會下,人突然開始檢查竹籃裡的貝殼」,就是在譬喻生病的時候吧。

 

生病成為一個契機,讓人開始覺得過去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其實一文不值,那是因為「破壞性的大浪」也就是死亡逐漸逼近,人終於知道人生是有限的。

 

了解人生最後必須面對死亡,就必須改變今後度過人生的方式,並不是每個人在了解這個事實之後就覺得人生很虛無。

 

生病之前覺得明天會理所當然地到來,但在生病之後就知道明天並非理所當然。我雖然僥倖脫險,但晚上睡覺時總覺得不安,害怕自己會這樣一睡不醒。

 

後來終於恢復到能在病床上起身,用電腦寫作。主治醫師看到我的狀況便告訴我:「你就寫書吧,畢竟書會留下來。」我馬上就意會到,醫生這句話表示:「我不會留在這個世界上。」了解寫書就是我「餘生」的工作之後,我覺得自己已經找到出院後的方向了。

 

就這樣,我在病床上開始寫以「心肌梗塞生還記」為題的對抗病魔紀錄。隔年,接受心臟繞道手術時,我也詳細記錄手術前後和手術的經過。雖然這些內容並未出版,但在網路上公開之後,獲得很多因為相同疾病而倒下的患者以及家屬等少數讀者支持。

 

畢竟沒有罹患相同疾病、接受相同的手術,就無法共享這樣的經驗。我發現網路上有很多抗癌鬥士的文章,但心肌梗塞就很少有人寫。所以當時才會覺得,既然如此只好自己來寫了。

 

年輕的時候,為了在大學任職而寫論文,這件事讓我覺得非常痛苦。生病之後雖然沒有體力能像健康時那樣寫作好幾個小時,但是一想到能為罹患相同疾病的人盡一份力,寫作就變得不痛苦了。儘管當時沒有很深刻的感覺,但以前為了到大學任職而寫的論文,就像自己「邊哭邊撿」的貝殼,變得一點也不美了。

 

回首那段過往,聽到醫生說「寫成一本書吧」的時候,我仍然把寫書當成工作,但是早上一睜開眼睛,只覺得那天有事情能做就已經很感恩了。

 

 

坦然接受這個世界

 

老、病、死,人生充滿痛苦。這個世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無論在人類的眼中看起來多不合理,那些悲慘的事情也都自有涵意。相信這個法則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能坦然接受,也能積極樂觀地度過往後的人生。然而,當災難實際降臨在自己或家人、好友身上時,應該還是很難接受吧?

 

阿德勒曾說,對背負重擔度過人生的人而言,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流淚谷」。「流淚谷」一詞出自舊約聖經的《詩篇》,是到耶路撒冷朝聖的人必須徒步走過乾涸的谷底。

 

然而,在《詩篇》中也提到,因為神而心生勇氣,內心可看見寬廣道路的人「即便是通過流淚谷,也能叫這谷變成泉源之地」。有勇氣的人,即便是身在流淚谷也能將之視為泉源之地。

 

流淚谷並沒有消失,乾涸的谷底也沒有湧出泉水,只是他們能夠把荒涼的流淚谷當作泉源之地而已。

 

也就是說,人生本來就只有苦。不是有苦就有樂,真的只有苦而已。儘管如此,人生仍是「泉源之地」。

 

人生很苦,但也不需因此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絕望、憤怒或者放棄人生,更不需要追求靠超越人類的力量獲得救贖。只要接受現狀即可,接受現狀,然後去影響世界。

 

如果任何人都會因為某些事件或經驗,受到相同的影響,那麼人就只是單純受外界刺激才會產生反應的存在(反應者、reactor)。

 

但人其實是行為者、actor。阿德勒在奧地利的繼承人希伽(Lydia Sicher)說:「即便行動出現問題,也不要對刺激有所反應(react),而是要思考自己在進化上的角色與社會上的地位,然後採取行動(act)」(Lydia Sicher, The Collected Works of Lydia Sicher)。

 

自然界發生的事情一定會遵從大自然的法則。同理,人也一定會老、會生病、會死。然而,人類擁有自由意志,無論自己有多飢餓,也能把食物讓給比自己更需要的人。正因為擁有自由意志,即便在痛苦中也能找到生存的價值。

 

當人坦然接受艱困的現況時,就表示已經做出選擇。

 

挫折只是一種失敗

 

即便如此,有時我們還是會遇到挫折。

 

無論多麼努力,也會碰到無法脫離困境的時候。因為人生中總有一些完全使不上力的事情。

 

不過,你也可以這麼想:人的成長需要挫折,如果人一生順遂就無法學習。人生順遂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學不到東西,因為你可能只是剛好沒失敗而已。然而,碰到挫折的時候,就不得不思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什麼都不思考的人,往往會重蹈覆轍。因此,從挫折的經驗當中,反而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

 

人之所以會覺得挫折很致命,是因為把成功當作目標。根據三木清的說法,所謂的成功是和「過程」相關的概念(《人生論筆記》)。為了成功,必須達成某些事情。

 

成功本身並不壞,但人不一定能成功。就算追求成功也可能會有挫折,此時就必須思考該怎麼辦。

 

又或者單以成功為目標生活,這樣也有問題。對單以成功為目標生活的人而言,那些人生中出現的困難都只是阻攔自己成功的障礙。對這些人來說,挫折的確是莫大的絆腳石,也是致命的障礙。

 

就這個層面的意義來看,連幸運都會威脅到自己的成功。畢竟自己無法決定幸運女神是否降臨,就算真的降臨,一想到這份幸運不知道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就無法安心。

 

三木認為,幸福和成功不同,是一種與「存在」相關的概念。人不需要為了幸福完成某件事,而是當下就「已經」幸福,而且人也無法「變得」幸福。

 

幸福無法透過任何方法獲得或失去。因此,即便受到挫折,幸福也完全不會被影響。

 

有一個人連續考了知名大學好幾次,但都沒有考上。他的目標是成功,所以只要考試成功,往後的人生應該就會一帆風順。對這樣的人來說,考試失敗就是一個巨大的挫折。

 

考試失敗的挫折,的確可能會讓他無法以成功者的姿態活下去,但這和他的幸福毫無關係。畢竟他不會因為考試失敗而變得不幸。

 

反過來說,考上想進的大學,也不會因此變得幸福。人不會因為達成某件事而幸福,也不會因為失敗和挫折而變得不幸,就算一事無成也能幸福。

 

參加考試,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即便失敗,那也不是挫折,只是單純失敗而已。失敗還是能重來,如果想在大學學習,只要去考別的大學即可,而且人根本不需要執著於上大學這件事。不上大學,也能學習。

 

即便是經歷相同的事情,每個人接受的方式也不一樣。某些經歷之所以變成挫折,只是因為人們把那些經歷當成挫折罷了。

 

而且,根據三木的說法,成功是一種普遍性、可量化的東西,但幸福則具有原創與質量上的特性。

 

考上好學校、在好公司工作的成功,對任何人來說都淺顯易懂。因為偏差值和薪水都能量化檢測。

 

認為考上名校就能幸福的人,只是在追求這種量化的成功而已。對這樣的人來說,考試失敗的確是莫大的挫折。

 

另一方面,有些人即便經歷別人看起來像挫折的事情,也不會認為那是挫折,甚至有人刻意選擇不當成功者的人生。這樣的人會選擇自己的人生,他們選擇的不是普遍性的人生,而是具有「原創性」的人生。

 

選擇度過原創人生這件事,一般人通常無法理解,具有原創、質化特性的幸福並不普遍,所以不會像成功者那樣引人追捧或者受人嫉妒。大公司的繼承人可能會引人嫉妒,但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放棄繼承,把公司轉讓給其他兄弟姊妹的人,通常不被理解,也不會有人嫉妒。

 

我的朋友在父親、祖父都是醫師的家庭長大,家人期許他成為醫師,他卻不考醫學系。父母都很反對這件事,不過,他認為無論家人是否能理解,自己都不應該為了滿足父母或他人的期待而活,選擇自己的人生才有意義。

 

他沒有成為醫師也沒有繼承醫院,但對他來說那並不是挫折。只要是自己決定度過的人生,就不算是挫折。拒絕以成功者之姿生活,追求他覺得具有原創、質化特性的幸福。

 

實際上,他雖然曾經一度放棄從醫,但後來立志成為醫師時,又重新考上醫學系。如果當初按照父母的建議,毫無疑惑地去讀醫學系,或許就不必繞遠路。

 

但是,曾遠離醫師這條路,後來深思過成為醫師的意義才決定從醫的他,並不是為了在人生獲得成功才成為醫師。

 

從小學的時候就兢兢業業為考試讀書,後來又進入升學學校的國中生,夢想著要考上醫學系。順利入學的國中生不會知道,成為服務患者的醫師有多麼辛苦。

 

我的朋友最後還是繼承了醫院,現在成為一名無論深夜或假日都願意到患者家裡出診的醫師。

 

必要之苦

 

飛機起飛之後,到著陸之前你甚至不會感覺到飛在空中。然而,當飛機被捲入亂流,機體激烈搖晃,人就會因為擔心是否墜機而感到不安。

 

如果不特別思考活著究竟是怎麼回事也無所謂的話,其實很令人感恩。不過,人生不太可能如此一帆風順,總是會有諸多困難阻礙去路。

 

然而,如前文所述,挫折反而比成功更能學到東西。

 

遇到挫折的確很痛苦,但是人不見得會被痛苦打倒,不僅限於挫折,人生在世只要活著就會遇到各種困難,令人嘆息活著怎麼這麼苦。不過,痛苦和困難其實就像鳥兒飛翔時需要的空氣阻力。

 

在真空狀態下,鳥兒無法飛翔,因為風中有空氣阻力,鳥兒才能乘風起飛。我曾見過風太強把鳥兒往後推的場景,看到即便如此仍沒有放棄飛翔的小鳥,我心想活著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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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人生雖苦,但還是值得活下去》,平安文化出版,岸見一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