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同意DNR,隔天竟反悔撤銷!陳志金醫師:爸爸很可能七孔流血、肋骨斷裂,你們忍心嗎?

子女同意DNR,隔天竟反悔撤銷!陳志金醫師:爸爸很可能七孔流血、肋骨斷裂,你們忍心嗎?

家屬同意DNR的隔天,突然又反悔了,只因為律師告訴他們,簽了DNR就等於「放棄急救」,未來要提告醫師或醫院,就會非常不利。即使我向他們解釋難以避免的急救結果,他們依然堅持,還放話「到時候你們就看著辦!」......

 

當醫師這麼多年了,我始終相信人性本善。家屬的初衷都沒有惡意,只是因為不夠理解或太擔心自己的家人,才會有一些不理性的反應。

 

這些年來,我極力嘗試一一化解家屬的疑慮、不安與不信任,並不斷的自我檢討:

 

■ 如何可以把這件事做得更好?

 

■ 如何讓家屬更了解醫療人員的付出?

 

■ 如何讓家屬明白醫療人員與他們是同一陣線的?......

 

因此我大部分時間都是以比較正向的方式來「解讀」,也都「分享」一些比較感人、比較正面的故事,但不代表不會有負能量的事件發生,只是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寫出來,也不要想起來。

 

或許負面情緒累積多了,需要抒發,腦海中突然想起了多年前這個很負面、很讓人心寒的故事。

 

那年,有一位老太太因為敗血症合併急性腎衰竭,住進了加護病房。第一眼看到老太太的幾個孩子時,態度就不是很「友善」,他們老是抱怨著加護病房的處理不當,才會讓他們的母親病情惡化。我則盡可能把他們的行為假設為不了解的不安,並盡力讓他們理解病人的狀況。

 

某次,正在病床旁和他們說明病情的時候,老太太就在我們面前突然失去意識了。

 

由於當下老太太的心律和血壓都沒有問題,直覺應該是腦血管的問題(老太太長年以來都有高血壓和糖尿病,腦部血管本來就有嚴重狹窄,隨時可能會完全阻塞),便立即從洗腎導管給予點滴,病人很快就恢復意識。

 

事後的MRI(核磁共振)證實了我們在第一時間的判斷。

 

因為很快的解除這個危機,本來不怎麼友善的孩子,自然連聲稱謝。其實,我當下心裡是很恐懼的:要是老太太沒有醒過來,我就完蛋了!

 

數周之後,聽說有一位老先生的幾個家屬在病房護理站大聲咆哮。那年代智慧型手機還不普遍,沒有人能馬上錄下這些畫面,只能透過在場的醫護同仁轉述。

 

原來,老先生在病房急救後送到加護病房,家屬跟到加護病房大聲嚷嚷,還要主治醫師罰站一個小時,接受他們的責罵「我爸人好好的,怎麼會醫成這樣?」揚言要醫院負責,給個交代。

 

後來,我才得知這位老先生就是先前那位老太太的丈夫,而那些家屬就是他們的孩子。

 

我「天真」的想,我曾經救過他們的母親,跟他們的關係也算不錯,就主動接手這位老先生的治療,解救那位「被罰站」的加護病房醫師好了。

 

於是,老先生就這樣被轉到我的加護病房。當然,一見面少不了聽他們對之前治療的抱怨,只是在我面前,他們沒有大聲咆哮、也沒有講那麼久而已。

 

我又「天真」的想,既然他們對我信任,我就很坦白的告訴他們,老先生急救的時間比較久、目前是使用高劑量升壓劑在維持血壓,畢竟好幾個器官都衰竭了,甚至連腦幹反射也都喪失了,基本上是無法存活超過兩周的。

 

我向他們提出『若之後再度發生心跳停止,是不是不要再CPR、讓爸爸可以好好的走?』的建議。

 

老先生的幾個孩子討論之後,也都同意了DNR(不施行心肺復甦術)。當我以為替自己化解了一場災難、同時解救了好幾個人而感到欣慰時,沒過多久,就讓我見識到了「人性」的另一面,最真實的那一面。

 

隔天,老先生的孩子又來了,說要撤銷DNR,說他們有去請教過律師。律師告訴他們,如果簽了DNR 就等於是主動「放棄急救」,未來要提告醫師或醫院時,就會非常不利。(這到底是什麼歪理?)

 

我向他們解釋,並再三確認他們的想法:『撤掉DNR後,一旦病人心跳停止,醫療人員就會上去壓胸與進行一連串的急救措施,到時候,爸爸很可能會被壓到七孔流血、肋骨斷裂,你們忍心嗎?』

 

「你們敢?」一聽我這樣說,他們反而語帶威脅的警告我。

 

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釋,這是難以避免的急救結果,他們依然堅持要撤掉DNR,救到最後一刻,還放話「到時候你們看著辦!」

 

這確實是給我們出了一道難題,但我也不想再贅述了,反正到頭來升壓劑、洗腎,他們一樣也不想停。一周後,老先生還是往生了。

 

在醫院召開的協調會中,聽得出來家屬的不滿幾乎都是聚焦在急診和一般病房的處理,對我和加護病房醫護團隊的付出,倒是很感謝。

 

會後,我從同仁那裡聽說「幾個小孩才不是真的那麼關心老先生,在急診的時候,他們就對自己的父親愛理不理,老先生頻頻喊餓,幾個小孩也沒有理會,還是急診的志工自掏腰包去幫老先生買便當的。這樣的劇情與協調會時的模樣,讓我們很難不去想說,他們是不是想要利用往生者的剩餘價值,要一點誠意呢?」

 

我聽了,只能無奈的嘆一口氣,告訴醫護同仁『我還是寧願相信,他們只是無法接受家人的離世,想要有一個合理的說明而已。』

 

協調會之後,我也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反正他們不是針對我,我還有更多值得去在意去重視的事在等著。又過了一段時間,聽說老先生的家屬真的告到衛生局去了。而且,全部參與過治療的醫師都被告。是的,包括我。

 

 

連我也被告!

連我也被告!

連我也被告!

(真的太震驚,所以要說三次。)

 

聽到這個消息的當下,與其說生氣,倒不如說是失望,我真的一度對「人性」失望到了極點。不過,聽到他們告我的理由,又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們指控我「為了要掩護急診和病房的醫師」,所以刻意拖延時間,讓他們那位「早已經死亡」的父親,又在加護病房裡「多留了」一個星期。(我最好是有這個能力,讓一個已經死亡的人,再多留一個星期。)

 

恐懼、貪婪與無知都在考驗人性,在生死交關的加護病房,往往會呈現出最真實的那一面。此後,我想起這件事時,我都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十年才會遇到一次的「罕見事件」啊(希望是),不要那麼快對人性失去信心,但也不要太快就「天真」的下定論。

 

ICU x I see U 金句

 

恐懼、貪婪與無知都在考驗人性,在生死交關的加護病房,呈現的往往會是最真實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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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ICU重症醫療現場2:用生命拚的生命》,原水出版,陳志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