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怕我死在家裡就去啊!」遇病父情勒而無助,當居服員才知:照護需要學習、休息才能撐下去

「妳不怕我死在家裡就去啊!」遇病父情勒而無助,當居服員才知:照護需要學習、休息才能撐下去

以前也曾是照顧者的我,有段時間真的好討厭好討厭承擔責任,就算只是去便利商店打工,我也不想做任何需要擔責任的職位,訂貨系統什麼的都不想學,旁人看來就是不思進取吧。

那時我也覺得我好糟糕、很消極,怎麼那麼不求上進,只想安穩度日。

每每看到發作後的父親,總覺得他變了一個人,好陌生,好無力,我難以獨自面對,但我家當時只有我一個人照顧他,無處可逃,也無處求援,我也太小,不懂得尋找幫助。

直到從事居服員和探望獨居老人的工作,進入許多家庭,看到許多情況,了解內情,才自覺那時的我並非偷懶,而是心理方面真的無法再負擔更多的責任……

 

我曾經也是照顧者

 

無論是父親或我,都不曉得自己的身心狀況已經到了需要看醫生並且求助的地步。

 

「自不量力。」


「別理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為什麼都有藥盒和紙條提醒了,還是會忘記吃藥?」


「他啊,就是愛面子。以為自己還做得到以前能做到的事情。」


「拜託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不需要跟他說,反正他明天就會忘記。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我常常在想,照顧者的壓力真的很大。


以前也曾是照顧者的我,有段時間真的好討厭好討厭承擔責任,就算只是去便利商店打工,我也不想做任何需要擔責任的職位,訂貨系統什麼的都不想學,旁人看來就是不思進取吧。


那時我也覺得我好糟糕、很消極,怎麼那麼不求上進,只想安穩度日。


直到從事居服員和探望獨居老人的工作,進入許多家庭,看到許多情況,了解內情,才自覺那時的我並非偷懶,而是心理方面真的無法再負擔更多的責任。


剛高中畢業的我,因為老父親膝蓋無力擔負上下四樓的重擔,需要有人幫忙準備三餐,無法找一般朝九晚五的工作,我便在便利商店上下午五點到十一點的晚班。


每天我會提前加熱好父親的晚餐,然後匆匆出門,直到十一點多下班後,吃個消夜就睡了。隔天早上弄好父親的早餐再回去補眠,之後睡到中午起床去買兩個便當,晚一點再加熱給父親當晚餐。


如此說來父親不算難照顧,那時父親還能靠拐杖自由行走,只是膝蓋退化嚴重無法下樓而已,既不需要協助沐浴也不需要翻身拍背。有時父親因精神官能症加重或發作而住院,那時尚可自主行動,無須插管也無須穿尿布,所以在身體方面算是好顧的病人,重點是別把那些因病發而有的情緒勒索的話太放在心底。

 

只是每每看到發作後的父親,總覺得他變了一個人,好陌生,好無力,我難以獨自面對,但我家當時只有我一個人照顧他,無處可逃,也無處求援,我也太小,不懂得尋找幫助。


愛看書的父親,總在客廳拿著報紙或書,配上一杯老人茶就這樣過一天。當我要上班時他會提醒騎車小心,路上平安,下班後別耽誤太晚,早點回家等等,就像一般人那樣。


可是若哪天父親的精神官能症發作,平日溫文和藹的他就會變了個人,突然暴怒大罵:「妳就是不管我的死活,還是要去上班嗎?」、「反正我在家裡死了也沒人知道。」、「妳去啊!不怕我死在家裡就去啊!」


每次出門壓力都很大,父親過世的前幾年,他的病症加重,我過著幾乎天天被情緒勒索的生活。

 

 

我愛的父親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只能默默祈禱這一次發作快點過去,父親就能變回我認識的那位父親了。


想來,母親大人會和父親不和,最後走上離婚一途也不難理解。


如果今天我約好和朋友出門走走,午餐什麼的都提前弄好了,也告知他一定會在晚餐前回來,父親笑咪咪地送我出門。一切看起來很平凡普通。


但出遊時,我內心中總隱隱擔憂,父親會不會跌倒?會不會突然發作?好不想回家但一定要回家。乾脆現在回家看一看?至少比較放心,不用像現在這樣提心吊膽的(那個年代網路和手機尚未普及)。


老實說,我每次出遊沒有一次能徹底放下牽掛,好好地享受當下。


準備搭車回家時,我一定會繞去地下美食街的商場,買父親喜歡吃的綠豆糕當伴手禮。回家後,看到他笑咪咪地用濃茶配綠豆糕,和他聊著這次出遊遇到的趣事,這才能真正地放心下來。


半夜起來上廁所時,我會小心翼翼地走到父親房門側,偷偷聽他的打呼聲,確定一切安好,才能放心地回床上繼續睡覺。


這樣的日子從國中一路到父親在我二十三歲的那年,浴室跌倒中風送加護病房,之後緊急轉院,不到一個月便過世後結束。

 

照顧真的很消磨心智體力。


所以當我聽到照顧者對個案說:「妳安靜一點啦。」或是「不用問我爸。他不知道他生病了。」


我看到的都是心力交瘁的照顧者;以及因為自己的想法和需要不被尊重,而露出寂寞和忍耐表情的被照顧者。


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在父親尚未過世前,有多了解精神疾病方面的照護相關資訊,如此必然更能體諒父親的心情,也能夠同理自己為何如此消極無力。


或許就不會在受不了的時候、在父親發作的時候,說出「爸、你坐著不要動,我來就好。」、「我也是人,我也會想出去玩啊!」、「搬去一樓就好了嘛!爸你就可以出門了啊,為什麼不搬家?」


如果那時就有長照2‧0就好了、如果那時候有網路就好了。


心中總是充滿各種遺憾。


思及此,我忍不住自問,如果那時候真的有長照2‧0,我會願意打19665 嗎?會不會有罪惡感?


只是幫忙加熱飯菜而已也想申請服務?

 

會不會讓爸爸覺得寂寞,覺得被兒女拋下了?

 

深思後發現,這些想法是一定會有的。而這正是我們需要調適的。父親需要認清他需要幫助;我也必須認清壓力已經超過負荷,需要幫助。

 

照顧者要優先照顧好自己


原來求助比想像中的還要難,而這都奠基於當時在這方面的資訊和知識不足。無論是父親或我,都不曉得自己的身心狀況已經到了需要看醫生並且求助的地步。


我很難過、無助,覺得沒有好好照顧到父親。更沒有多餘的心力提供父親更好的照護,最後出現逃避行為,光是聽到需要陪同住院,家中無人可以輪班,只有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就覺得窒息,無法呼吸,幾至滅頂。


對於連理所當然的陪病卻感到排斥的自己,我深感罪惡,痛苦至今。


我就是一個不孝女。


父親離世至今二十多年了,自責的念頭沒有一天消失過。


長大後,看了許多這方面的書和演講,才知道,這些難過、後悔、無助、逃避都是源於愛。


我好想更善待父親,拿出更多的時間聽他說話,陪他看他喜歡的《百戰天龍》和《銀河飛龍》。


也希望能像護理師那樣更溫柔、細緻和有技巧地照護中風的父親。


可是就是做不到。


我是那麼的笨拙無力又懦弱,光是為了不讓父親在我離開病房去上廁所時拔管,只能把他的手用約束帶綁在病床的護欄上,然後放聲大哭。


到底什麼是「對父親好的照護」,那時候的我真的已經搞不懂了。


為什麼這麼難?


為什麼這麼累?


為什麼好想逃避?


需要照護的不是別人,是自己親愛的父親啊!

 

▲約束手套示意圖。(圖/Shutterstock)

 

照顧者優先的生存之道


二十多年過去,疑問依舊存在。


現在想來,我才意識到,從小就無其他親戚可求助的我,根本不懂得尋求外界的幫忙。


最近在張曼娟老師的臉書粉絲頁上,看到她寫到:「必須求援,必須向人傾訴,善用社會福利與措施,不要自己承擔一切,這就是照護者優先的生存之道。」這段話讓我茅塞頓開。


所以,說出來吧。


試著說出來吧。


在我們即將忍不住對被照護者發脾氣、忽略他的自主意見,做出種種讓自己後悔,也讓被照顧者感到不被尊重的決定和行為時,照顧者率先說出來吧。

 

「讓我放假。就算只有兩小時也好。」


「好想去上班。」


「想要一覺到天亮。」


以上這些都不是無理取鬧,都是很正當且真正需要的協助。


不耐煩、發脾氣、厭倦、壓力大、憤怒、無力、枯竭,都是因為你愛他,因為你正在努力不要逃避,並試著找到自己和被照顧者之間的平衡。


這些情緒沒有錯,你對他的愛更是這其中最寶貴的中心。


所以,請把這些都說出口,尋找各種資源來幫助自己吧。


不要覺得丟臉可恥,照顧者的身心狀態是平衡的,與被照護者的關係便也能平穩和諧。如同處於情緒風暴中的父母親,也會影響孩子的情緒,反之亦然。


若有餘裕了,請去看看照護方面的演講、書和課程吧。


很多時候我們之所以難以用正面積極的態度去照護被照護者,是因為我們不了解失智症、不懂得照護的技巧、缺乏處在同樣環境中的人們的支持和認同。


好比自己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病,卻不去看醫生,不尋求專業的協助,不吃藥也不學習如何與這個病共處,進而改變觀念,改變生活習慣。


放著不管以為病情會自行好轉,甚至覺得都是這個病的錯,害我現在做什麼都綁手綁腳的。我真的聽過個案和家屬發出一模一樣的抱怨。


然後病情就如蛀牙一般,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殊不知,現在在這方面的知識與資訊都非常豐富。政府也設有求助的1966專線,能給予你專屬的協助。

 

照護需要學習。


照護需要調整心態。


照護需要休息。


照護也是一段過程。


親眼看著原本能行動自如、大吃大喝、大笑大罵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漸漸變成一個行動不便需要照護,想不起來自己是誰,連你是他的兒女都認不得的陌生人,任誰都會錯愕、悲傷、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現實,就算對方不是雙親,只是同學、同事也都會難過。


父親過世的那年年底,姊姊結婚了。


我們被當地的召會接待住宿,當晚一起在召會聚會時,一位年長的弟兄問起我為何信主。


我說:「那時候我爸剛中風,我姊在澎湖、弟弟在當兵、爸媽很早就離婚了,只有我能照顧我爸,覺得壓力很大。我媽說,信主後,就會有許多弟兄姐妹來幫忙,為你爸也為妳禱告。我就受浸了。而弟兄姐妹也真的如我媽所說的,天天打電話給我,時時去醫院看爸爸,陪他禱告又唱詩歌給他聽。我很高興,因為我爸是和蔣公一起來臺灣的老兵,在臺灣沒有親戚,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有人協助自己是這麼好啊。」


「感謝主。我們在神家都是親人。」弟兄說。


我點點頭,咬住下唇,忍著不要哭出來。


或許弟兄察覺到我的神情不太對,他繼續說:「姐妹,妳很幸運。陪著妳爸走過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很多人都沒有這種祝福。」


我驚訝地抬頭看著弟兄,說不出話來。


我心想:「原來我被祝福了嗎?」


明明我是個不孝女,照顧得那麼差勁。


仔細回想,的確,那時醫生發出病危通知,他一直掙扎著想和我說話,但因為中風影響腦功能導致說不出來,他很著急。


直到醫生決定給父親做氣切,護理師請我離開,我眼睜睜地看著護理師伸出手,用力把布簾拉上。這一瞬間,我感覺到有一個巨大的東西將我和父親隔開,我被重擊倒地,父親在布簾後發出陣陣痛呼。


我一個人站在布簾外,無能為力地聽著父親掙扎,醫生壓胸,心電圖的聲音,一切是那麼吵雜又那麼的安靜。


我的心都碎了。


母親大人趕到醫院,醫生從病房走出來,問我們要讓父親在醫院離世還是在家離世,母親大人說我們先去禱告再回答。她拉著我的手走到樓梯間,我已經忘記禱告了什麼,最後母親大人決定讓父親在醫院離世。


而我則是打電話聯繫人在澎湖的姊姊和正在當兵的弟弟,但實際說了些什麼,腦袋一片空白。


之後的記憶既鮮明又模糊。


姊姊和弟弟都很難過,已經哭不出來的我,呆呆地看著他們悲傷的神情,忽然明白到一件事。


是啊,只有我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


父親用他的最後一程,教我「後悔」這個功課有多痛、多深。

 

 

父親在夢中安慰我別哭了


直到現在,想起父親依舊哽咽、覺得自己不孝。


或許就是這份「祝福」,讓我開始去了解什麼是創傷(是的,發病時的父親,和離異的雙親,以及鄰居和同學們的歧視,的確造成了我的童年創傷)、什麼是照護,試著解開心中的疑惑,彌補心中的缺憾,學著修復自己,也藉著禱告獲得平靜;而召會中的弟兄姐妹的關心和互動,也增加我的社會參與感。


我不再是那位因照顧父親而被學校和社會遺落的人。


回顧過來,現在決定從事居服員這份工作,想來也是過去導致的必然。


父親過世後約莫半年,有一天凌晨,我夢見自己又回到父親病危的床前,他想跟我說話,而我趴在父親的床邊大哭,一直道歉,難以自拔。


父親掙扎了半天終於摸到我的頭,張開口,說:「不要哭了。」


哭著醒來後,我恍然大悟。


或許,父親想要的就只是這樣,讓他的女兒不要哭了,停止悲傷。

 

或許,被照顧者所求的也僅止於此,希望他的孩子不會因自己而太過受累,所以他們仍嘗試著處理自己的生活,儘管做得一團糟,還不如照顧者自己來做還比較快,但這就是被照顧者的真實心聲。


請不要忽略被照顧者的心意,他們愛你,他們仍想付出關愛,就像走路不穩的孩子,拿著橘子想給媽媽吃一樣。失智的爺爺說他可以自己去看醫生、跛腳的奶奶想自己去陽臺收衣服,都是想照顧你,不希望自己成為孩子的負擔。


儘管真的已經是負擔了,也請別忘記這些舉動背後都出於愛。

 

 

點我加入幸福熟齡FB粉專,健康快樂每一天

🌹用新觀點活出成熟態度,點我追蹤幸福熟齡IG

 

(本文摘自《居服員,來了!我來幫你填補這個家的照護空白》時報出版,雲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