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瀚翔癌末的母親因為急性呼吸衰竭,半夜裡心悸,喘不過氣來,而進了急診室。他跪著求醫師,一心只想著希望媽媽快點健康起來。
當急診室醫師詢問是否要同意對母親放棄施予急救時,瀚翔淚水不斷湧出他搖頭,質問醫生,身為助人者為什麼要家屬同意放棄急救?瀚翔記得醫護人員曾經試著向他說明媽媽的情況,他們擔心即使急救了,也只是讓母親平白受苦,最終可能是無效的急救。
回憶當時的心情,瀚翔說道:「我無法想像哪一天媽媽不在的時候,也根本無心了解急救的程序與後果……根本就聽不進去。」
所以,他請求醫生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救到底,不要放棄,不能放棄!醫生依照呼吸衰竭的急救流程,放上氣管內插管和呼吸器。瀚翔看見母親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多了管子和呼吸器,非常心疼。
瀚翔抱著自己這條命是母親救回來的,總有一天一定要還的心情在面對這次的急救。也認為,如果母親可以在不放棄急救的情況下活命,堅持不願意放棄的心情,也一定可以透過母子間的心電感應傳遞給母親。
瀚翔也相信母親絕對可以清醒過來。醫師說按照媽媽身體復原的狀況,即使是清醒也可能無法順利拔管,要有媽媽得和管子一同過後半生的心理準備。
「我沒辦法思考太多,也不願意聽,所有的心願都放在祈求上蒼讓媽媽能夠出院……當下真是這麼想,以為全心相信就會有奇蹟,希望媽媽能清醒過來,不用管子的健康生活,沒想到後來就沒辦法了……」
盲點,無可厚非
瀚翔一廂情願地用自己壯年人的角度,看已屆老年的母親對急救的承受度,成了他做決策時的盲點。承受不住末期症狀與器官衰竭的母親插管後撐了快兩個多月,終舊停止了心跳。
「有一天我到醫院去看媽媽,我看到她的腳因為不能活動都萎縮變形了。我想著,以前媽媽最愛踩腳踏車載我……現在她躺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做,不能吃飯不能說話,這樣媽媽真的會喜歡嗎?我當下是不是做了不對的決定?我是不是害媽媽多受苦了?如果當時我能夠放手,也許媽媽不用多挨那些痛,媽媽能夠走得更安穩……」
媽媽過世那一天,瀚翔正在出差,急忙忙交辦了一同下去的同事,自己便搭了高鐵回到病院。趕到病房時,天色已經晚了,母親的遺體已經開始出現僵化,要拔管也不是那麼好進行。醫師不想破壞母親的下顎和牙齒,要我試著在媽媽耳邊輕聲告訴她:「媽媽你辛苦了,你的身體現在已經不需要管子了,放心走吧。」
瀚翔說,那一刻他彷彿看見住院以來就沒有睜開眼睛的母親,靈魂飄到了空中,雙眼安祥和藹地看著瀚翔,慢慢離開。「我永遠無法忘記媽媽拔管那一刻,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發生過,按照科學或醫學理論上是不可能的,也許是我幻想中看見的吧……那個若有似無, 通透的靈魂看著我的眼神……好像在告訴我她終於解脫了。」
像瀚翔一樣以為家人能夠順利出院,插管只是暫時、不想放棄急救,卻沒想到後來無法順利出院的家屬還有許多。
有些插管後無法拔管、甚至昏迷的病人,壽命因此而延緩了好幾年的時間,家屬也需要為此擔負更多長期照護的費用。看著病人無法自主的活動,只能躺在病床上,內心對自己的控訴,認為自己做錯選擇的情緒會被放大與加倍檢視。
放手讓長輩離開,卻留下贖罪的心態
瀚翔的案例還算是單純的,有些家屬在病床前關注的不是親人,而是還沒來得及分財產,非得留家人一口氣,等待奇蹟發生,把財產分個明白。
而兄弟姊妹多的家庭,對放手讓長輩走,有不一樣的意見,有人覺得放手就是不孝,應該救到底、等到底。有些覺得拖著才是讓長輩受苦,應該早點讓長輩解脫。
人多嘴雜的時候,做決定的過程更加複雜和艱難。甚至有些家庭裡,沒有人敢承擔做決定的責任,深怕做了決定以後,所有的指責都會落到自己頭上來,沒有人願意做出結束醫療的決定。
和臥病在床的病人關係密切的家中成員,看見家人無法自主呼吸的那一幕,或多或少都會出現責怪自己、後悔讓家人插管治療、心疼家人受苦的情緒。同時也會掙扎在拔管與否的決定中間,困惑到底怎樣才是最好的決定?是不是當下,不做插管的決定,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呢?
這些問題,反覆在腦海裡問著自己,卻永遠想不出,找不到最佳的答案。讓自責的情緒,一直縈繞在心上。彷彿只能夠用自責批評自己用憂鬱折磨自己,才能夠更靠近受苦的家人一點點。
很多孝順的照顧者,還多半不願意讓自己快樂起來,因為他們覺得接下來的生活,太快樂都有罪惡感。怎麼可以在剝奪了另一個人的生命之後,還能夠笑著呢?怎麼可以當你的親人還在病床上起不了身時,積極地追求夢想呢?
這些心疼父母到難以放手又孝順貼心的照顧者,在後來的生活裡,選擇讓自己過著一種贖罪的生活。減少與外界的互動,保持簡單的生活。所有的思考,都埋在腦海裡、不敢行動、不願行動,因為害怕傷害其他人。
面對這些情緒,好好地讓自己放下
生死一瞬的現場,就像是賭注,只是你的對手是命運之神,而籌碼是親人的生命。你永遠不會知道這次下注,可以搶回百分之幾的家人。但不下注,你根本就沒有機會贏。到底賭不賭呢?相信任何人面對相同情境,也會覺得窘迫,做不出選擇。
在急救現場,這麼突然的被推到前線去面對家人的死亡,不是一件能預想的事。當下情況那麼混亂,必須做出立即的反應與決定,急救與否、插管與否?你不是醫療人員,只能憑著僅有的訊息做出判斷,同意讓家人插管治療,已經是當下能做出的最好決定。更何況當下很可能沒辦法好好思考。因為面對的情境,是有可能失去一個親人的情境啊。
如果你是帶著善意,決定讓家人插管治療。我相信,插管的家人,雖然無法出院,也一定能理解你當下如此選擇的原因。正因為你們的關係與其他人不同,你才會如此想挽回他的氣息,留住他在你身邊,不是嗎?
請告訴自己,看見親人受苦,是世界上最難受的事,你當下做的決定沒有所謂對錯,你只是想舒緩他的痛苦罷了。你已經做了當時能夠做的最好決定。
(本文摘自《不只是孝順,我想好好陪您變老:解開照護枷鎖,心理師教你照顧父母之餘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四塊玉文創出版,艾彼著)